文｜游承彥（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碩士）

自從人們開始佔領土地並將之據為己有，就是婚姻起飛的時候，因為那是一種明確對你的財產保持控制，並讓它流向個別家庭的方式。從那時候起，我們就開始將一夫一妻和異性戀視為首要條件。——艾米・摩爾斯

一般提到酷兒的邊緣性，往往著墨於肉體的情慾表現，但是回歸本源，酷兒是傳統上「不能組成家庭的連結」，「家」是以往酷兒、非異性戀者所不能企及的，而這種關係上的邊緣性，不論作為被描繪的對象，或是創作者本身，都激發出專屬於「非典型」的獨特魅力。因此本文以「家庭」切入，談論展覽中的酷兒性和情慾流動。一如在歐洲的許多地方，從地鐵站散步到泰德現代美術館，可以直接透過大片玻璃窗看見家庭與辦公場景。攤開的筆記型電腦和散落的雜物，這些生活痕跡帶來各種想像。房屋是家庭的實體代表，德國攝影師安德烈斯・古爾斯基（Andreas Gursky）以後製手法「修正」了相機鏡頭造成的畫面變形，模擬現實生活中建築物的樣貌。

古爾斯基的大尺幅作品幾乎總是涵蓋大量資訊，並利用不斷演變的後製技術，操作乍看難以察覺、幽微的改變。一些人認為這是反思當代生活和傳統美學上對「秩序」的渴望，由我對於本次展出作品Paris, Montparnasse的觀察，上千戶色彩繽紛的巴黎蒙帕納斯公寓變換過角度，看似真實的記錄，卻是由特效達成，印證了這個觀點；而觀眾窺視被記錄下的居民、虛掩的、敞開的、緊閉的窗戶同時，看似靜止的建築暗潮洶湧——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單位有效控制資本流動，卻不是最原始與絕對的生活模式，因此在我的詮釋裡，相較沃荷與培根，古爾斯基的大尺幅影像反而是這檔展覽中最具酷兒性的作品之一，無意間反映出酷兒社群企圖融入「理想」家庭的嘗試，也指引非典型家庭的可能性。

現年74歲的瑞士畫家米莉安・卡恩（Miriam Cahn）長期繪製爭議性人物裸體，並以女性、移民為主題，不過藝術家曾明確表示作品並不應該被政治正確等標籤綁架。

本次展出的 The Beautiful Blue 在泰德的展覽論述中，被歸類於以紀念溺水難民影像所啟發的繪畫作品，但相比藝術家個人，和展覽中其他作品，The Beautiful Blue人物的身體柔和且觸發微光，沒有明確的輪廓，在我看來，它們難得不再僅僅是傳達信息、挑戰議題的媒材，展示了人類本身「美好」的樣貌；在水面之下，一切平和，眼睛與性器發亮，一名男性與一名女性和山、水、自然合為一體，層次飽滿，幾乎達成基督教一夫一妻制完美男女的組合。
 

美國畫家約翰・科林（John Currin）的作品 Thanksgiving 描繪一場以女性為主角的家族聚會，科林時常將自畫像與作為肖像作品模特的妻子結合，同時參考五零年代雜誌、色情影像與古典繪畫。相較於傳統家庭紀錄和家庭相片，畫面中央湯匙抵住比例上過於修長的脖子，以及餐桌上位於角色私處，本應是煮熟的雞肉卻還帶著血，彷彿是人物的下半身，「半人」、「非人」的肉體恐怖，詭譎的關係和難以辨別時代的場景，融合了現實生活中藝術家懷孕妻子的紀錄，枯萎與新生，懸疑與喜悅，引發出奇幻電影一般的可能性。

同時在泰德展場展出薩爾曼・圖爾（Salman Toor）的9PM, The News 則以酷兒和更當代的視角描繪一場以男性為主角的家族聚會，組合畫中畫、通訊軟體對話框，以著裝人物及裸體人物、晚餐場景對照戰爭場景，更直白展示家庭和混亂社會中的權力關係。圖爾出生於1983年的巴基斯坦，作品多由虛構角色描繪酷兒與離散族群在私密及公開場景下的生活。

介於圖爾的衝擊性和科林的曖昧意象之間，來自波蘭的寶琳納・奧洛斯卡（Paulina Olowska）在The Alchemist 運用年代的模糊性，展示女性獨當一面的樣貌。奧洛斯卡是一位跨媒材藝術家，長期關注女性身體，利用衣著和佈景自在穿梭時間、地點，擅長援引典故並翻轉、重新審視慾望的對象。本作啟發自義大利建築師卡洛・莫里諾 (Carlo Mollino)六零年代的拍立得系列，莫里諾親自設計佈景並挑選服裝和道具，招募模特拍攝一千兩百幅充滿情慾氛圍的肖像，生前並未打算對外發表。奧洛斯卡選擇在當代以繪畫作為媒材對歷史影像進行竄改，逆轉照片中的男性凝視，將私密的「後宮」搬到舞台前，並賦予完全不同的角色設定。

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身為英國普普藝術代表，他所繪製的「非傳統家庭」卻創下主流拍賣市場的紀錄。霍克尼長期以各種技法與實驗繪製親朋好友，本次展出的 Portrait of an Artist (Pool with Two Figures) 以藝術家的男友與助理為模特，除了畫面中兩個人物角色姿態、衣著與權力關係的衝突，植物和池水也是形成這個「家庭」的重要元素。藝術家在美國加州獲得泳池文化的靈感，而展場配置使樹叢和水中不時倒映出觀眾的人影，藉由展出，無數的人們共同參與並持續構建著這個非傳統家庭。

「瞬間-穿越繪畫與攝影之旅」網羅大衛霍克尼、安迪沃荷、培根、畢卡索和杉本博司等名家，同時也注意到世界各地不同文化、時代，跨越時空的酷異／家庭想像，無論從媒材、歷史、非主流的角度切入，藝術都能回應當代資本社會的現狀，甚至扭轉過去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