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毓婷　國立中山大學藝術管理與創業研究所碩士生
 
在高雄駁二藝術特區裡有兩尊親切的大公仔〈工人及漁婦〉，不分日夜地守護著園區，也展現著高雄以港口、工業起家的在地精神——辛勤打拚、熱情友愛。「工人及漁婦」是藝術家陳廷晉廣為人知的藝術作品，它榮獲2006年高雄市文化局辦理的「駁二文化公仔創意大賽」首獎。不過，其實「工人及漁婦」兩面都是背影。而背影，正是藝術家陳廷晉心中一直存在的創作核心。
 
背影之貌
「我始終有一個問題耿耿於懷，就是它雖然很有名，可是大家知道它都是背面嗎？」陳廷晉詢問過許多人是否知道駁二〈工人及漁婦〉的公仔作品，得到的回應通常是知道的。但他會接著詢問對方，是否知道它都是背面，回應他的卻時常是一陣靜默。而這正是他所在意的部分，究竟藝術作品重要之處在於受到歡迎與被眾人所見，還是是否清楚表述了作品所乘載的理念呢？
 
這樣對於傳達「背影」精神的堅持，可以從陳廷晉持續不斷創作的群人系列窺見一二。《群人》系列作品是以人的「背影」為主軸，從背面去呈現人各形各色的不同樣貌與姿態，其中背影裡還有源自陳廷晉「社恐」的自我投射。「我面對大家的時候，大家都是背對我，就好像我面對大家的時候，我是背對著大家的感覺。」面對自身的狀態，陳廷晉緩緩地吐露心境，在與人面對面時，對於他而言依舊彷彿是背對著大家，這也是《群人》系列作品不斷想要向眾人傳達的訊息。

觀看視角的轉變
而近幾年群人系列作品，陳廷晉創作的觀看角度從他者轉回到了自身，像是他在高雄市立美術館《透景線：實境的疊隱與擴張》所展出的《自刻像》系列，是透過背影來重新自我反思，並以自身的形象去刻畫作品。而這樣的轉變是因為陳廷晉發現自己需要透過很多人的背影，才會從中發現自己，進而觀察到自己作品更想關心的面向是自我認識。因此，藝術家開始慢慢向內挖掘，試著透過作品進行自我討論或對話。創作表現上，從以他者的模樣述說自身社恐的情緒或其他想表達的事情，轉以自身的形象示人，陳廷晉的《自刻像》也將自我拆分成兩個個體去進行交流。
 
而《群人》系列作品，不僅透過背影展示人的外在形象，亦會藉由具辨識性的肢體語言、體態或素材，強化人物的性格。例如，陳廷晉為台南建城四百年所創作的〈阿姐〉，是一位揹著小孩的女學生側身影像。「媽媽排行老大，所以這個角色背後揹著一個小朋友，那其實是她的弟弟、妹妹。因為她是大姐，在唸書之外，還要負責照顧弟弟、妹妹。」陳廷晉的母親是台南人，他以地緣關係刻畫〈阿姐〉這件作品，也回憶早前時代的長姊如母，需要肩負起照顧弟妹之責的集體故事，觸發許多人與之共鳴。而僅有背影的群人系列作品，也讓觀者很容易將自己投射到有相似記憶的作品中，靜靜感受物與人之間的情感交織。

藝術與生活的距離
究竟這些眾人背影的《群人》系列作品是如何汲取創作靈感呢？陳廷晉表示，其實是來自於生活不經意相遇、被吸引的時刻。他也分享紀錄背影時發生的小故事，「我有一次在7-11看到一個人，想要紀錄他/她的背，我就隨手拿手機想拍下來，但後面就傳來一個『嘖』的聲音。」這引發了陳廷晉社恐的狀態，他趕緊結帳離開超商。另外，在疫情期間，因為無法出門閒晃，陳廷晉開始上網搜尋「walking tour」主題的影片來觀看，從中獲取創作靈感，也不會發生前述打擾到人的情況。而這個現象也可以從中發現，當今社會對於個人隱私較為重視，有時尚未告知的拍攝動作被視為一種冒犯，但是記錄下某一剎那他/她的背影，僅是取材其外在模樣，並沒有如實紀錄他/她這個個體，這樣模糊、矛盾的心理狀態，讓陳廷晉選擇改以速寫或網路搜尋的方式去採集素材。
 
創作題材與生活緊密相連的陳廷晉認為，生活與藝術的距離是有點接近，但又有距離。「我為什麼會想要從事藝術創作，是因為我想要逃避現實生活。但是我在現實生活中，又是在做藝術創作這件事情，我可能要這樣子才能繼續生活。」這樣的心境與陳廷晉創作「背影」的概念是相符的，背對著的意象不僅是他社恐生存狀態的投射，也反映人與一個人面對面時，是否就能以第一眼或外貌去認知、評斷他/她？就像是在觀看群人系列作品時，我們是否有注意到它僅有背面，就算繞去前方，它也還是背影的設計理念呢？於是與真人一樣大的群人作品，會產生更多的震撼感與互動性，讓人跳脫小公仔的尺度，透過身體的移動去繞著觀看整件作品的樣貌，也以平視的感受去凝視作品。

（本文作者為「高雄ART青」計畫及國立中山大學藝術管理與創業研究所館校合作之參與研究生，全文訪談內容源自計畫期間藝術家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