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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了,漂撇的爐主李俊賢!(V) 蔣耀賢、商毓芳、何佳真、 張麗娜

2021/03/23 點閱數:1032
拼搏的氣味
──蔣耀賢


2001年,駁二藝術特區和橋仔頭糖廠藝術村成立,是21世紀高雄藝文發展關鍵的一頁,李俊賢是橋仔頭的進駐藝術家,也是駁二藝術發展協會發起人,以不同的身份直接參與這二個場域創始的,唯有李俊賢一人。

因為駐村計畫,我們常一起抽煙聊天,七星的,那時一包40元。他總是酷酷的說:「這風景足好A!」傍晚時他戴著墨鏡畫壁畫,常有人圍觀聊天,路人問他為什麼載墨鏡畫圖,他說:「怕曬黑去!」他夠黑,而且長期倡議反美白,這樣的幽默,你懂的。

2008年李館長回復藝術家身份,他以入股的方式支持我們對「白屋」想像,並擔任2009年「藝術認證」的駐村創作的代言人,宣告被公部門放棄的藝術村復活,隔年有了「新台灣壁畫隊」。2013我們承租「物3」倉庫,意圖形成更大的藝術聚落,其中一個空間,做為李俊賢的畫室,還有一群在「物5」的藝術家朋友,人數多到可以在大草皮上打上幾回壘球,不過大環境改變很有限,「為了台灣的前途」,爐主總是退而不休。2017年「物5」的朋友不堪台糖體制與租金高漲決定離開,偌大的糖廠倉庫裡,還有李俊賢一個人在夜裡對著畫布直球對決,現在還留著那拼搏的氣味。

(圖片提供:商毓芳)



紀念難不倒的館長
──商毓芳


2010年的一個好天氣,剛過午後,清亮略斜的陽光灑在白屋的白廊,穿著皮衣白襯衫的館長突然出現,心情不錯的他臉上有一抹輕鬆的微笑。

「老闆好…」已經被我糾正了幾次,刻意地從老闆娘改口叫我老闆,我很開心地回應了他「怎麼有空來?」
「想要去社區畫圖,想聽聽看你的想法」

我直接冒上眼前的畫面:是館長穿著襯衫(在那之前每次看到他都是穿著長白襯衫以為他不會流汗),爬上巨大的鷹架在鐵皮的工廠立面上油漆…阿…怪怪的。我本想要開口多問一些,突然間覺得陽光太美,樹木太綠,今天的館長也未免太帥了……

「好,那我幫你策展!」
館長很滿意的點點頭,雙方腦裡對於未來進社區的畫面,也沒有再用言語勾勒出來核對過,約莫2個月,就產出了「新台灣壁畫隊」。

然後,現在已經第九年了。

就如同愛著南島語言與圖像的館長,解放了藍白拖與檳榔,也徹底解放了白襯衫,從此,T與短褲成了在南島創作的標誌,不曾乾淨的黑手也成了南國創作的圖章。

白屋在2008年開幕時,館長寫了一首詩〈南島南〉。雖然有一次館長自己笑說「應該是因為南島南,所以你們做事情都變成了「難倒難」,總是負債辛苦,應該改一下」,我笑回說「這樣才氣派啊!」館長工作室就在糖廠的物三倉庫,記得我見到他最後畫的一張畫中間有一隻台灣的原生雄鹿,工作桌上疊著幾張梅花鹿的照片,早已塵灰,台灣溫柔的鹿哪裡抵得過歷史的時代宿命,館長心裡的鹿該有館長獨有的氣派,要畫的出來,還真難,我心裡知道「雄糾氣昂的鹿可真難畫,難倒了吧……」

今夜,再讀著這首詩,雨早滴滿了黑暗的土地,雖是難過的一天,但卻有著些欣慰,館長在天上看著這首詩,應該也會覺得自己的一生、與白屋、新台灣壁畫隊和我們的努力,完全從腦門綻放出來如彩虹的燦爛。


天上的一顆星:憶李俊賢
──何佳真


2000年認識館長時覺得他很嚴肅說話又酷酷的,一直到2005在橋頭糖廠藝術村參加「第一屆國際女性藝術節-五月中的女人」聯展後,由張惠蘭老師介紹才有第一次的近距離的見面,館長話很少,當他聽到我住在六龜時,突然蹦出一句:那妳要常常「出山」!

2009、2012和2015我在新浜碼頭的三次個展後,遇到館長,他說:「佳真,其實妳的作品不錯,但是感覺很命苦!」第二次一樣的館長更大的鼓勵:佳真,妳的作品不錯,很有爆發力,可惜作品太少了!我回:我收入不穩定,要兼好幾所學校,時間被壓縮了。2013館長找我和陳伯義、黃法誠到高苑駐村,我想館長是以駐村的方式在鼓勵和幫助我,對後進的提攜更沒有學歷門戶之分。2014年他邀我加入「魚刺客-重裝版」,館長對台灣藝術前途的關心與環境的悲鳴,影響也開起了我近5年來對海洋文化創傷美學歷史記憶的創作,有一次在送館長回家的途中,我問為什麼找我加入魚刺客,他說:「妳的作品和台灣流行的學院式女性主義頗有不同,能從基層草根出發的女性觀點是妳的特色,妳的作品不陳腔濫調,很真實。」

2014年我們去花蓮大港口和台東踏查,在車上聊到我年輕時為了學畫,辭掉會計工作跑去當學徒、畫過電影看板、從事畫外銷畫產業,後來如何帶著300元美金勇闖美國的生命歷程,您說我像苦海女神龍,也覺得外銷畫被邊緣化的議題可以做,因為您看到的是一種常民美學的文化價值,而沒有鄙視它曾經的存在;說著說著話鋒一轉,突然從駕駛座旁拿起一件白色女性運動內衣,問旁邊的翁董:「翁董欸,這件是你的噢?」全車瞬間爆笑!我和旁邊的另一乘客(礙於她現在的身份就不說是誰了)四目對望,她立馬拿回那件內衣說是昨天晾在車上忘了拿,害她早上找不到,館長很冷靜的笑了兩聲說:「還好有被發現,不然回家被我老婆看到,這下會很難說清楚!」這就是爐主式的幽默,化解了一場尷尬。

期間我們去過很多地方踏查,綠島那次記憶深刻,從一踏入人權園區到出來,我不知為什莫名止不住淚水,爐主說那是一種悲心,可能有被touch到,當下我竟然又返進去拍了很多照片,兩個月後作品「第八中隊─政治慰安」生出來了!您常說藝術家就是要一直創作,不要光想著怎麼賣作品,做自想做的事更重要。

非常感念爐主的提攜和鼓勵,他猶如一盞明燈讓我在藝海沉浮中有了方向,現在更深信爐主已化做天上的一顆星,隨時指引著……


憶李俊賢
──張麗娜


有些人,你仰望。
有些人,你遠望。
有些人,你盼望。

「李俊賢」是藝術家,一位美術館長,一個推動時代浪潮的爐主。

經常回想起多年前,他帶著兩個孩子騎自行車由老婆駕車隨行環島途經清水,像是大海破浪陸上行舟,從喧囂巷道穿過公路車流踩踏著日光與星光,一家四人彼此守護遠行的背影,從前歷歷在目宛如昨日。當所愛遠逝,他依然是大海,大風,大浪,是永遠守護你們盤根土地的大樹。

我希望,我守望。
平靜平安。

感念曾在高雄市文化局工作期間,與這位推動南島藝術與建置美術館典藏的李俊賢館長,同心共事,亦師亦友,獲益深遠。

【附錄:2008年11月8日18時8分8秒,李俊賢提於白屋開幕時的玻璃上】
伊納南島南啊南島南……
──寫於橋仔頭「南島南」啟動前夕
李俊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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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崗山和半屏山之間,
典寶溪和後勁溪之間,
早坂犀和大分坑之後,
香甜的甘蔗園中,
2008年,
南島南正式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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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貫線和國一線之間,
回歸線和赤道線之間,
顏思齊和Atayal[1]之後,
清平的橋仔頭內,
2008年,
Pulima[2]準備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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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憂苦(New York) 和爬哩叔(Paris)之間,
Takao和新港社之間,
Lidagu[3]和Picasso之後,
清靜的興糖路邊,
2008年,
Daruang[4]開始建構。
Gallery 和 Community之間,
Artist 和歐巴上之間,
五分車和T-38[5]之後,
糖廠的招待所裏,
2008年,
全民全力Palafa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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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宅康〈肚臍孔〉和天靈蓋之間,
天門穴和太陽穴之間,
2008年11月8號18時8分8秒之後,
南島南的概念,
就在那時的那刻,
由藝術家的心眼完全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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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taya,泰雅族名,真人或勇敢的人。
[2] Pulima,排灣族語,有許多手和腦的人。
[3] Lidagu,魯凱族前輩藝術家,在魯凱族傳統雕刻中展現許多原創性手法。
[4] Daruang,阿美族語,工作坊、工寮。
[5] T-38,1980年代前台灣空軍的噴射教練機,以岡山為基地,經常出現在橋仔頭的天空。
[6] Palafan,阿美族語,交流、互動
(詩作提供:商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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