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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櫃藝術節──以藝術思考陪伴城市轉型

2021/12/27 點閱數:633

文 | 洪榆橙

自來到高雄定居,途經前鎮、鹽埕或西子灣、往高雄海港方向行駛的路上,朗朗晴空下貨櫃碼頭裝卸設備所構織的天際線,始終是我對高雄風景難忘的第一印象。

1864年清朝將打狗開港以來,高雄的商港正式與世界展開貿易,日人的打狗築港與鐵道海陸運輸建設,以及船渠倉庫的興建,更迎來了高雄港的現代化。1969年高雄港設立貨櫃碼頭、興建貨櫃中心,高雄港快速成為以貨櫃為主的港口,位居全臺第一大港,1989年高雄港更一度成為世界第三大貨櫃吞吐港。

二次大戰後高雄港沈船、江輪廢艦的清理,帶動50年代高雄的拆船業。1971年中鋼設廠、1973年中船成立,以及國際委託帶來1969-1988年台灣拆船業的黃金時期,延伸至城市街道,與廢鐵、零組件等五金產業共構出鹽埕五金街。鋼鐵與海港,和高雄工業城市的發展密不可分。

為什麼會以梳理高雄的工業產業,作為本文的起頭?在討論貨櫃藝術節之時,我們也必會注意到與其於同期創立、兩年輪流舉辦的「鋼雕藝術節」。以及背後將「鋼鐵」、「貨櫃」的工業產業,與高雄城市意象連結,作為地方藝術節慶題目的意涵。

曠日蔡佩烜室內裝修工作室/蔡佩烜,〈1只貨櫃-雞尾酒吧〉,2013年國際貨櫃藝術節《可以居》作品(攝影:鄭景陽)

地方的文化藝術節,從「全國文藝季」到「國際小型展演活動」,在1990年代被中央文化機關文化建設委員會(後改制文化部)計畫性由上而下的策略指導、推行。當時文化政策有其強調地方文化自治與發展本土化特色的任務背景,也因此台灣文化藝術節的發展,政府角色與文化政策扮演了重要關鍵因素,發展出台灣各地重視區域特色,並多以縣市的行政地理疆界為劃分的地方藝術樣貌。臺灣各縣市地方藝術節文化政策的思考與落實,在活動主題的選擇與呈現上,也因而特別強調對在地文化特色的發掘,與其他地區做出區隔。也開啟了台灣文化藝術節風起雲湧、至今不墜,作為城市、文化或區域行銷的開端。

1996年開始文建會推動的「國際小型展演活動」,2001年開始成為中央常態補助地方文化單位業務項目。強調本土化、個性化、特色化,才具有國際吸引力,並且強調國際接軌。當時各縣市開辦的藝術節題目,有一條路線是從「文化產業化、產業文化化」思維所發展出來,希望透過文化藝術節慶的轉化,以加深產業文化的藝術深度,例如「台北縣國際陶瓷嘉年華」、「新竹市國際玻璃藝術節」、「苗栗縣三義國際木雕藝術節」、「花蓮縣國際石雕藝術季」。高雄的貨櫃藝術節,便是同樣由地方產業特色衍生之藝術主題。只是相較於木雕或石雕等與藝術創作相關產業,貨櫃航運或鋼鐵,並非是文化單位容易介入轉化的產業合作對象,連結點或許更強調以藝術創造或翻轉城市形象的企圖。

因為在世界文化漸趨同質化模糊之下,文化資源、藝術、空間、地方產業和生活成為當代最重要的差異所在,也成為一個自身位置的重要標示特徵。當世界變的越來越一致,我們的便希望尋求更細膩的不同以突顯差異,以國家為中心的文化認同,漸漸的縮小為以城市和地方為單位,建立「區辨標誌」 (mark of distinction)(David Harvey,2002),以強調自己的文化獨特性,展現其特殊、且無法複製的特徵。

直到今日,地方藝術節慶形貌已經更加的多元和複雜,能夠持續辦理十屆、近20年的貨櫃藝術節,在時代快速變化中實屬難得。而貨櫃藝術節在高雄文化局處之中,一向由高雄市立美術館擔任承辦執行,也決定並維持著貨櫃藝術節以藝術家創作為核心方向、視覺藝術類型為主的形式調性。一個邁向第十屆與下一個二十年的藝術節,或許接下來,貨櫃藝術節更應該思考如何走出值得繼續堅持的意義。

荷蘭麥肯諾建築師事務所(Mecanoo Architecten B.V.)/法蘭馨.荷本(Francine M. J. Houben)創作之〈移動劇院〉矗立於高雄港邊,2013年國際貨櫃藝術節《可以居》作品(攝影:林宏龍)

無論是企盼豐收、享受喜悅的傳統節慶,或西方偏向藉此發洩情緒、張揚個體人格的狂歡節,節慶皆具有非日常常態的概念。即使是到了現代具有強烈目的性取向的節慶辦理,無論是作為城市行銷、或是地域振興的手段,節慶也還是必須奠基於長時間累積的地方特色與文化資源積累。

為顯現高雄海港的文化特色,第一屆貨櫃藝術節的「貨櫃」從商業貿易、國際往返流通的概念,轉換為扮演國內外藝術「文化藝術交流」的功能,所裝成的內容亦轉變為思想觀念的交換與想像力的傳遞,巨大的量體所造成的作品奇觀,以《關於貨櫃的101種想像》激盪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作品,扭轉貨櫃在人們心中剛硬與工業化的印象。從2001年至今,每年邀請國內外藝術家(2013年的《可以居》較為特別,以建築設計領域創作者居多)以貨櫃做為創作載體,訂定不同的前瞻性策展主題,以引領觀眾關注社會議題與城市關懷。

從每一屆藝術節的策展思考上來看,我們觀察出幾種策展角度:例如2009年《邁向理想城市的N種態度》、2015年《明日方舟》、2017年《銀閃閃樂園》反映了由貨櫃所聯想當代社會文化趨勢的思考。雖然這些題目其實不必然要使用貨櫃作為表現媒材,但在貨櫃藝術節中,貨櫃卻成為一項特殊的共同限制,使觀眾每一年都還能期待它可以創造出的新花樣。再者作品幾乎都是新創作,在展覽結束之後很難繼續移展或再利用,相對的墊高創作成本,也成為策展的挑戰之一。而例如2003年《後文明》、2007年《永續之城》,或是今年2019年的《陷阱》的策展論述,則可以窺見從「貨櫃」聯想的對工業生產與資本主義的反省。

在創新城市的思考之中,城市產業可以轉換成文化資源,產業形象的意象符號更可以巧妙地轉化成文化形象符碼,作為一種典範的轉移。貨櫃所意涵的或許是高雄重要的城市意象,然而在貨櫃藝術節之中怎麼被解讀卻值得進一步討論。過去象徵工業重鎮的高雄,一部分隨著時代變遷、產業的逐漸沒落與轉型,二十年持續的文化建設,原有產業據點也有了新的樣貌,例如鹽埕區公園路廢五金的街屋拆除與綠美化,港口倉庫再利用為駁二藝術特區與棧貳庫等文化設施。而飽受空污與環境生態變遷、具有百年歷史的紅毛港漁村,為因應高雄洲際貨櫃中心興建而集體遷村,遺留下因經濟發展而毀損人文聚落的辯論,再再都表達出這個城市在經濟、產業轉型之間的折衝仍在進行中。

王家建築師事務所v.s.而上建築所創作的〈山(The Hill)〉,2017年貨櫃藝術節《銀閃閃樂園》作品(攝影:鄭景陽)

當從貨櫃背後的產業議題的角度思考,似乎則正好反映了策展方、城市人民如何看待航運、工業化在城市裡的定位。作為一個城市行銷的題目來說,它便面臨了某種自身的矛盾,一方面它既是海港的象徵,也是高雄經濟發展的重要命脈與歷史。使用貨櫃這個符號,我們不能避談它背後的意義,當回應貨櫃的產業核心與發展歷程時,貨櫃航運所象徵的資本主義的開發,又不免促使藝術上的批判反思,也呈現出航運、工業在這個城市,正在經歷轉型的過程。使得它有些難以正大光明的作為一種文化驕傲,若是換作當代流行的文化消費活動操作,更是違背藝術寶貴的超脫價值。

與貨櫃直接相關的航運業務管轄,歸屬於中央的高雄港務局,使得地方政府舉辦的貨櫃藝術節,似乎難有機會與航運或貨櫃產業核心,創造出密切的對話火花。由於航運業與相關勞工從業人口也漸漸減少,貨櫃作為一種符碼,並非一般人生活可及的熟悉事物,或將漸漸使一般市民產生疏離。如果我們不僅僅是把貨櫃視為一種媒材,也不僅是附屬於高美館經營方向的節慶活動。貨櫃本身如何與城市人民產生關係?它是否應該回到它所象徵的城市產業發展,被當作中介的媒介,去討論過去到未來,在後工業時期這個城市所要面對的議題? 

二十年的貨櫃藝術節,不斷地伴隨城市的發展變化,不禁令人思考,藝術節本身在城市裡的定位與意義,以及貨櫃藝術節作為城市文化的表徵,它象徵了什麼?在每一屆的貨櫃藝術節中,貨櫃或許像是見證這個城市轉型的過渡。在城市還在不斷變化之際,以至於他始終未能像是個確定的文化傳統,不斷地在調整藝術節自己的樣態和詮釋。

但認同的疑惑或許正是種提醒,以此每每回應城市的亟待解決的問題,使人期待它更積極的回應城市發展,並且成為城市文化、產業發展與人民生活對話的樞紐,透過藝術的各種可能與想像,不斷地思考與辯證,讓貨櫃代表的相關產業從有形、成為無形資產,以新的觀念探討與詮釋之下,為城市創新帶來新的啟發與行動。


參考書目
駁二營運中心,《駁二藝術特區關於那些年的那些事》,高雄:高雄市政府文化局,2018。
林佩穎、李怡志,《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高雄:無限出版,2014。
洪菁珮(洪榆橙),《喧嘩之外的凝視:臺灣地方文化藝術節現象與政策研究》,臺北: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碩士論文,2009。
查爾斯‧蘭德利(Charles Landry),《創意城市》,臺北:馬可孛羅文化,2008。
David Harvey, ‘The Art of Rent: Globalization, Monopoly and the Commodification of culture, ” 2002./〈地租的藝術:全球化、壟斷與文化的商品化〉,王志弘譯,《城市與設計學報》第15/16期,2003。


本文出自《藝術認證》89期:貨櫃藝術節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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