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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玉庭 圖|走路草農/藝團提供 走路草農/藝團(Walking Grass Agriculture, 以下簡稱走路草)主要成員為陳漢聲與劉星佑,漢聲是高雄大社人,畢業於臺北藝術大學新媒體藝術研究所,創作關注人與環境間彼此共存卻緊張的關係,父母為全職農夫;來自高雄甲仙的星佑,大學讀的是台南藝術大學的藝術史學系,後來畢業於高雄師範大學美術系碩士理論組,也曾唸過南藝大的造形藝術研究所,自稱熱愛第一代神奇寶貝,熟習庫洛牌使用的方式。兩人同樣出生高雄農家,以「治本於農,以農入藝」作為實踐的方法與目標,透過藝術思考人文與自然的調和、地方產業在現世面臨的相關問題與困境,詮釋屬於他們的「農/藝」,另外,近年也以性別議題組織計劃與展覽。 走路草創立前幾年即認識了星佑,這位研究所學長隨手拿起麥克風就可以hold住整個展覽開幕,不時還可以調侃一下嘉賓與創作者,有藝術史學背景的他,在看似有時超展開的演藝中,卻常突然精準點出關於作品、藝術脈絡的刺點。而認識漢聲之前先被他深具手感的動力裝置,與細緻情感的錄像作品吸引,本人有著十足雙魚座的親和,也一人分飾多角地擔任走路草的繆思兼行政人員,是個萬能幫手。兩人合組成團體,多元的發展並不意外;或許是大量閱讀與書寫的星佑,加上心思細膩的漢聲,走路草的相關創作自述其實相當精確,身為貼近的旁觀者,我也只能在炎熱的夏季搖著星佑題字「他人即地獄」的扇子,思考如何介紹才能精準而盡快脫離寫稿地獄。 回想近年與走路草聊天的話題,常圍繞於他們對於高雄的思念與未來想像,北漂打拼的路上一直心繫著家鄉,起初,對我這長年留在高雄的人來說,是一種無法想像的思鄉,幾次合作中,卻也漸漸感覺到他們對於「家鄉」的感受。此次便以過往身為創作者實際接觸的經驗著手,按走路草自我介紹所述,分別以「策展、創作、推廣」等三個面向,書寫這幾年對走路草的觀察,並分享參與幾場展覽及計畫的感受。
關於策展:那些猜想不到的園地 走路草近年於美術館、藝術空間、替代空間等不同場域帶來許多展覽策劃,從《好好做人:不要放棄治療》(2016)、《美錯了?》(2016)、《人艱不拆》(2017)到《愛老虎油—愛情產業鍊》(2019)等,命名看似荒謬而無厘頭,卻也栽種出屬於自己的新品種,當展覽的論述引用《黃帝內經》、《國語》、《傷寒論》;展覽介紹衍伸自哈利波特、神奇寶貝或網路用語,難以捉摸的氛圍卻讓人在進入展場前更加期待。從走路草的「產銷履歷」可以發現不同策展脈絡,其中思考數位與科技、日常與自然、擬像時代與藝術之歷史的對話,讓觀展體驗也多能呼應生活現實的經驗,觀者得以好好品味一檔檔走路草風格的展覽。 參與兼具藝術家身份的策展,是件有趣的事,因為他們熟悉創作過程中的思辯、想像與掙扎,回想參展在台北數位中心的《終身保固—家電羅曼史》(2018)時,規劃期前接到星佑的來電,他用簡單的話語描繪對這個展覽的想像、分享著最近看到的有所感的書、分析「家電」如何形成生活中的數位經驗,閒聊一般的點到為止,提供他的策劃想像,就像給你一片土地,但只告訴那片地在哪個方位,然後就讓你自由地走並嘗試去播種與栽種。 走路草近年一直很想回鄉試試身手,2019年機緣巧合回高雄,到友人協助維運的空間「田町河川」,施展了另一場有趣展覽的想像,名為《河川先生的囤物症》。有囤物症的走路草二人,找了更多愛囤物的藝術家一同參展,於展場呈現出各式的囤積,在展覽脈絡下,日治時期的老房子,不只是展出空間,更以擬人之姿成為河川先生,展陳作品就像是河川先生在角落收集的物件,展覽如同是一個精心栽種的堆積庭園,各式品種在其中自然地綻放姿態,如同原生的從空間長出,沒有哪一株特別突兀,而每一株亦能細看許久。 「作物從種植到採收,過程繁瑣且勞心勞力,而展覽的策劃也是如此。」關於策展的形容走路草這樣寫著,透過同為創作者的敏銳,他們就像是理解植物/作物/作品般的栽種者,藉瞭解節氣、天時地利,以看似輕鬆但其實費心費力的勞動,進行規劃並協助生長,待成為一片綠意後,再用農夫爽朗而輕巧的姿態與大家分享名為藝術的土壤。
關於創作:那些栽植起的新綠地 而身為創作者角色的走路草,首次團體發表是在2016年的混種現場藝術祭,星佑以攝影、醃筍、霓虹燈、錄像帶來〈我的父親母親〉一作,漢聲則以紙箱展出〈大陸妹計畫III—紙箱〉, 團隊另一成員李冠宜,以裝置與錄像呈現作品〈給愛麗絲〉。作品衍伸各自的脈絡,透過三系列錄像與裝置探索台灣的「地氣」,展場中的醃筍、農產品紙箱、塑膠娃娃與植物,形塑藝術家對自身土地、環境、親情等議題的探尋,也透過創作的團體集結展示,揭示一場台灣在地的異地感風情,並開啟後期更多更接地氣的團體創作。 講起走路草,許多人會先想起他們代表性的團體創作「思箱計劃」系列。農作物的紙箱上印著的蔬果農作圖案,在農業產業鍊中扮演著溝通的角色,而最直觀的圖像語言便勾起了走路草對土地、家鄉與藝術之間的新靈感,在藝術家星佑與漢聲的視角中,當離家多年,異鄉逐漸成為家鄉後,因為某次搬家與高雄農作紙箱相遇的經驗,而開始的一場思箱計畫,且綿延至今。他們收集起大量的農作紙箱,以紙箱上印著的蔬果農作圖案出發,不是去變造,而是直接將其透過絹印再現,讓圖像藉由版畫這手工感的複製,再次成為被凝視的對象。 重回視覺/生活的圖像,讓人重新看待日常中的農/藝,原來旗山也有產檸檬、不同品種的玉米有不同的畫法,儘管在高雄老社區鹽埕長大的我並無真實的農地經驗、這些鄉土也非我的家鄉,但再視的過程,也喚起對於土地、自然的想望,就像突然拉近距離,而重新發現到一個故鄉。該計劃也在2019年受邀參與法國龐畢度中心《全球都市#2:再思人類》(COSMOPOLIS #2 - REPENSER L’HUMAIN)一展,思箱計畫的故事也不斷延續與擴增,在計畫型創作中成為平台與空間,探究環境等相關議題。 走路草另一代表作則是獲得2018臺北美術獎優選的《湖底田水上考古系列》,該作串聯星佑與漢聲所既往的創作脈絡,從中可以感受到階段性的集大成,是更深度的提問,也是向無解的探尋,作品形式更像是一檔完整的展覽,陳設於狹長的方形展場,一邊牆上是來自漢聲阿公生前獲贈「治本於辳」、「惠澤農民」等匾額,一邊則是星佑轉換自阿公過世時「捧斗」經過許多橋的經驗,重新研究回鄉行經的橋墩,一旁並置土燒的土丘,當中糅進家鄉農地裡拾起的無名破片。場中央是公墓撿回的塑像,與漢聲另一件在視覺感上較精緻的作品〈共生苗〉,與星佑作品〈我的父親母親〉及相關錄像。 金屬小芽轉動碰著瓷器,動著的春仔花、位於中央的巨大影像,許多小小的聲響在展場迴盪出一場工藝/藝術/農業/工業的記憶記錄,作品回溯走路草的思考脈絡,透過在周邊土地的挖掘,以近似常民生活的考現,呈現非屬家族史,而是以大量的類比、收集與編纂,組出藝術/農業在現實的處境,試圖提問「農家子弟」與「文化」間的關係。觀看中,彷彿跟著錄像的腳步,橋,一路走,走過了河道興衰,也看見了時間在一代一代間帶來了新的歷史。
關於推廣:那些串連起的小土丘 「透過這樣的動員,可以將藝術的視野從白盒子,走向天光日暖的土地上,影響的不只是「觀」者,而是參與其中的參與者都能彼此影響彼此,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在走路草關於推廣的論述中,可以發現他們期待能串聯起創作者或對相關議題有興趣的朋友,因為透過集結才能將各式簡單的計劃變成一種運動,而讓議題真的回到生活,才能讓議題不再只是議題。 《思箱計劃—永祥我愛你》是難忘的一日經歷,走路草帶領參與者與藝術家朋友們,一同回到大社老家,認識蘿蔔品種—永祥,用自己印製的思箱蘿蔔帆布袋,裝著自己拔的蘿蔔回家。活動開始時,漢聲請媽媽介紹這片農地、作物、與她以作物煮成的好吃的菜,我們就在蘿蔔田旁的工作棚下,左邊的桌上放著一片大陸妹的幼苗,中間以陶藝家朋友張瓊如所製器皿,裝盛著菜肴,右邊則是蘿蔔思箱圖像的絹印區,乍看像是小巧而溫馨的農業觀光活動,但透過體驗、走進食物生長的現場,好像才認識自己的生活與土地。 2016年,因購藏漢聲〈大陸妹計畫III 〉一作,才知道大社是一個農工並存的區域,而在兩年多後的《永祥》活動,我第一次踏入大社農地拔起土裡自由生長的蘿蔔,關於食安、農民的種種議,像腳踩上土丘,開始有了感受而在心中迴響。而在《永祥》開啟契子後,走路草以「農閒」為關鍵字,選定大社做為第一屆農閒藝術節的起點,2019年中秋走路草再回到大社辦理大型活動「農閒藝術節—大社在這裡」,除了同時落成走路草高雄工作室「思箱空間」外,並策劃多角化的活動,包含與大社青雲宮合辦,在廟埕前安排美髮義剪、高蹺演出、月琴演唱、行為表演等,晚上還有透過跋桮問神明決定首獎的露天錄像影展,並以廟宇做為展示場所辦理五金行現成物藝術創作比賽。系列活動另邀請韓國、香港與台灣藝術家駐地創作,並於最後帶著大家搭乘中型巴士環視大社,探訪各駐地藝術家的作品與和走路草〈湖底田水上考古〉相關的大社風情,另結合環境保育團體帶領看見高牆後的大社工廠,行程不同於一般文史/展覽導覽,我們一行人真正踏上農業的大社、工業的大社、藝術的大社、生活的大社、彷彿是台灣縮影的大社。 透過思箱空間的成立、推廣計畫的蔓延,走路草讓「鄉」成為「箱」,成為一個讓人感受土地的空間,因為返鄉,也讓關於走路草的未來想像再邁向另一高峰,推廣計畫讓農/藝的交互分享成為可能,也不僅止於認識土地、食農教育,而是看見為何而平衡?是否是我們要的平衡?就像大社,在農業區與工業區的平衡中,發展出另一場的生活,而又有哪些是我們所不知道的生活?又有哪些是我們想要的日常?
關於:走路/草/農/藝 因這次的訪問拜訪了走路草在空總的駐地工作室,這天走路草正帶領思箱計畫的〈去空總,作自己的記憶紙箱〉,活動命名如同走路草在作品、策展與推廣上的風格,邀請你一同前往,再與自身經驗連結,完成一個奠基於自己記憶的新的日常感受,這給大小朋友的版畫工作坊,不是時下流行的農業文創再生,不僅是把把農村帶入都市/藝術帶入日常,而是以動態感的參與,為未來種下故鄉。 看著走路草這幾年的歷程,可以發現他們以豐富、在地、具勞動感的各形式運輸著創造,回頭看起走路草的英文名,不是與藝術相關的單詞,而是以agriculture作為名稱,這多益很愛考的單詞,若拆分為字根首,土地的agri加上栽培、文化的culture,卻最直白地回到他們以土地養育文化與在土地栽種的宗旨。以原生家庭發展脈絡的故事在當代創作並不獨特,但走路草透過集結、透過在藝術裡不同形式的轉化,以原生之力,因地制宜,帶著手感與溫度的保有核心價值與問題意識,像農作物,順應時節、像農工,觀察一切外在因素,再培育、再生長,讓我們知道關於農/藝的生活不只是想像,而是根本,治本於農,在人文與自然之間挖掘原初的調和,再以多角化的型態行走於生活,竄著串著,以自由的姿態游移,叢生出一片新的藝術家鄉。 蔡玉庭,高雄鹽埕人,藝術家與文化工作者 曾與走路草農/藝團合作《河川先生的屯物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