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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友寧 18世紀在英國興起的壯遊(Grand Tour)風潮,讓描繪風景的型態多元起來。昔日畫家應貴族士紳要求,以地誌景觀(Topographic Views)的手法描繪鄉間豪宅與地產的的景物肖像,如今描繪所見景觀的風景繪畫亦隨著壯遊興盛。隨著18世紀末工業革命興起,城市與鄉村的差異加大,對城市的風景描寫也毫不顧忌地將現代化設施納入,都市的邊陲則發展出介於城市與鄉村的聚落風景,例如遠離現代城市巨獸的楓丹白露林就孕育出以大自然為主要題材的巴比松畫派。至此風景畫從昔日神話的背景裝飾,搖身一變成為人類文明發展與文化活動的見證者、現代發展進程的產物與軌跡。Kenneth Clark在《風景入藝(Land scape into Art)》中便認為風景畫是19世紀這個工業與科技發展飛速的時期裡,最主要的藝術表現形式。 在都會發展迅速的今日,蔡孟閶便是當代捕捉著城市邊陲景色的藝術家。他關注的是人們未曾留意的城市一隅,那些在歷史的洪流中無法被留下的碎片記憶。俗話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些未來會隨著拆除被遺忘的痕跡,被蔡孟閶描繪保存,讓人們數年的行走坐臥在畫面上被濃縮呈現。以畫面空無一人的方式呈現人的生活軌跡,透過描寫這些記憶中的場景,蔡孟閶以自身的情感與這片土地發展的歷史樣貌產生共鳴。
18世紀在英國興起的壯遊(Grand Tour)風潮,讓描繪風景的型態多元起來。昔日畫家應貴族士紳要求,以地誌景觀(Topographic Views)的手法描繪鄉間豪宅與地產的的景物肖像,如今描繪所見景觀的風景繪畫亦隨著壯遊興盛。隨著18世紀末工業革命興起,城市與鄉村的差異加大,對城市的風景描寫也毫不顧忌地將現代化設施納入,都市的邊陲則發展出介於城市與鄉村的聚落風景,例如遠離現代城市巨獸的楓丹白露林就孕育出以大自然為主要題材的巴比松畫派。至此風景畫從昔日神話的背景裝飾,搖身一變成為人類文明發展與文化活動的見證者、現代發展進程的產物與軌跡。Kenneth Clark在《風景入藝(Land scape into Art)》中便認為風景畫是19世紀這個工業與科技發展飛速的時期裡,最主要的藝術表現形式。 在都會發展迅速的今日,蔡孟閶便是當代捕捉著城市邊陲景色的藝術家。他關注的是人們未曾留意的城市一隅,那些在歷史的洪流中無法被留下的碎片記憶。俗話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些未來會隨著拆除被遺忘的痕跡,被蔡孟閶描繪保存,讓人們數年的行走坐臥在畫面上被濃縮呈現。以畫面空無一人的方式呈現人的生活軌跡,透過描寫這些記憶中的場景,蔡孟閶以自身的情感與這片土地發展的歷史樣貌產生共鳴。 從遠眺到近觀:壁畫經驗的轉變 高雄與嘉義,是蔡孟閶作品中重要的兩座都市,一個是生長的家鄉,另一個則是同時承載家族記憶與掙扎,以及高中無憂時光的所在。「從小其實就跟工業就有各式各樣的接觸,國小的時候住在楠梓,在煉油廠加工區長大,從我們家的巷子口看出去就是煉油廠」在蔡孟閶的自述中,工業與工廠一直是他成長記憶的一環。在那些飄雨的日子甚至會聞到一些偷放廢棄物的味道,空氣中瀰漫的微酸的氣味,搭配巷子口望去的煉油廠是最鮮明的記憶,也成為他大學時期的創作主題。 蔡孟閶這個時期的作品與新地景攝影(New Topographics)有些相似,將日常記憶以冷冽的視角呈現。構圖幾乎都是以水平式的構圖為主,刻意模糊掉透視線與雜物,只將重點放在工廠,並營造霧濛濛中遠眺的模樣。齊整的地平線與垂直矗立的工廠,是沿路從所居住的楠梓一路向北邊的台南前行,到橋頭、岡山所望出去的景觀,介於兩個都市之間的區域,也是蔡孟閶過去經常踏足遠眺的地方。「我喜歡製造反差跟反諷」蔡孟閶表示,「工廠是一種很雜亂、高大、吵雜的東西,所以我刻意把視線壓低」。從2006年到2008年間的《工廠系列》中,可以看到他對視線做的處理,化繁為簡讓畫面產生置身事外的抽離感。 2008年蔡孟閶便以《工廠系列》參加高雄獎獲得「觀察員特別獎」,高雄獎於2007年開始設定觀察員機制,透過不具投票權也不介入評選的觀察員,在審議中參與討論,並在觀察後提出全面性的創作現象報告。在卡通與漫畫主題蔚為風潮的年代,蔡孟閶堅定地以低飽和的色調,平靜緩和的敘事語言建構他的城市記憶。
蔡孟閶的作品從大學時期的遠眺,逐漸靠近,直到立定杵立建築物前。這是因為在研究所畢業後,蔡孟閶於2010年由李俊賢老師邀請,加入了新台灣壁畫隊,參與「新台灣壁畫隊──蓋白屋」、「藝術介入社區」等行動。這段經歷讓他的作品從遠眺走入建築物之間,關注一般人少有留意的角落。過去研究所時期的作品多半是站在遠處觀看,以水平式構圖讓景物只剩輪廓,呈現出巨大的工業之城,以虛無飄渺的夢幻呈現記憶中帶著氣味的建築物。加入壁畫隊後壁畫的繪製讓蔡孟閶開始走進鄉下與日常,與各地形形色色的居民產生真實互動,這時他才發現橋頭、岡山、路竹這些位於城市邊陲的地方,因為城市的擴張正在逐漸消失。過去的老建築、三合院逐漸被高樓大廈取代。這些細碎的城市角落、在腳邊茂盛的不知名植物,是要真正走近牆壁,貼近那些建築物才有機會被系統性地觀看。儘管沒有從頭到尾參與壁畫隊的每次行動,蔡孟閶依舊認為這段經歷是一個重要節點,讓他以一些過去未曾細思的角度觀看城市與記憶。
「很多人都說鐵皮屋是台灣景觀的殺手,但我真的有看過很好看的鐵皮……不是說設計的很好看,就是他拼拼裝裝的斑斕很好看。」蔡孟閶一系列以鐵皮屋為主題的作品,在畫面上以單色系的鐵皮牆面為主題,以寫實的筆法記錄下鐵皮上隨著歲月出現的鏽斑與印痕。「我覺得鐵皮是最能代表台灣的,因為他反映台灣島民的資源其實很少,所以必須用這種花最少的錢,最短的時間就能蓋工廠的材料。」對蔡孟閶而言,鐵皮不僅僅是簡陋的房舍,更是小人物在城市急速擴張下,以自身小小的力量努力撐起生活的象徵符號。蔡孟閶以機械般的反覆筆觸描繪出鐵皮的波浪光影,猶如一場與勞動者並肩,日復一日踏著重複步伐的修行。 漂泊的心:鄉愁與尋根的渴望 「遷徙」一直以來都是生物為了生存所產生的必要移動。因「遷徙」所產生的情緒則可稱為鄉愁,鄉愁一直是台灣藝術史上,諸多藝術家探索的一個主題,從戰後來台藝術家對彼岸土地的鄉愁到台灣藝術家對在地記憶的探索,縈繞的是人們漂泊無以落地的心。因為感覺未落地,因此更加需要一個緬懷之所。在鄉愁之前,究竟何為家鄉?是自己生長的土地為家鄉,還是祖先一步一腳印落下汗水的屋舍為家鄉呢? 嘉義對蔡孟閶而言,是一個感覺略有些複雜的地方。阿公是布袋人,後續則因應都市發展的工作機會,搬到嘉義定居。蔡孟閶則因為父母前往高雄打拼,自幼生長於高雄,高中時因考入嘉義高中美術班,度過為期三年的住校生活。那時的嘉義對他來說是一個暫居之地,是乘載了兒時歡快記憶,以及高中男校青春自在的城市。大學時他再度返回高雄,並開啟以高雄這塊土地為主題的創作。約莫在2016年蔡孟閶決定搬回嘉義與其他親戚居住,離開自幼成長的高雄,對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變化,一棟房子上上下下住著親戚的生活型態,也讓蔡孟閶對嘉義的情感日漸複雜,與過去相對明快的青春不同,參雜了更多柴米油鹽的煙火氣。 「2016年剛搬到嘉義時,其實很不適應,因為需要和大家族同住,所以我有時會一個人回到高雄以前工作室的樓下,看著以前熟悉的店面與街道,再默默地回到嘉義」蔡孟閶笑著說。應對遷徙所產生的衝突感,蔡孟閶以追尋家族記憶應對,《家》與《脈》系列是家族的過往,是即將被遺忘的記憶碎片,用畫筆將那些隨著長輩過世已經逐漸被遺忘、販售的過往一一拾起,試著從裡面長出屬於自己在這片土地的根系。 系列《脈》是2018年蔡孟閶前往布袋工作時開啟系列創作。家族出身布袋的他藉著此次機會重新爬梳了家族故事與兒時記憶。他回憶著「我阿公他們以前是賣魚,肩上挑著五、六十斤的擔子,捕到魚後就一路小跑到嘉義東市場,然後賣完後再走到朴子搭五分車回家。」這段描述聽起來簡單,但打開地圖就能發現那是一段肩擔重物超過30公里的遙遙長路。後來因為嘉義市區蓋起磚窯廠,許多布袋漁民決定進入都市工作,而阿公一家也不例外的遷入市區,至今嘉義市區仍有以磚磘為名的地名。透過用身體在布袋反覆行走,蔡孟閶藉由創作建立與祖先、與嘉義這塊土地的記憶連結,讓自己能更靠近這個有些陌生、有些壓力的居所。透過將記憶與生活的感想混進顏料,用一種極為冷靜平穩的方式描繪呈現,與其說這是對家的記憶,不如說它是一座試圖重新將自己與嘉義這塊土地,以「家」一詞聯繫起來的橋樑,也是蔡孟閶對高雄鄉愁的弦外之音。
如果說系列《家》與《脈》,都是遷徙的蔡孟閶試圖以記憶與先祖血脈重新勾連出一個家鄉,那麼針對高雄港一系列的貨櫃與船隻描寫,就是他鄉愁的寄託。人們對事物的依戀,總是與距離形成反比,越是遠離越是渴望,與描繪家族與老宅的低彩度用色相加下來,以高雄港為主題的系列作品一反過去的工廠剪影,反而用色更加明亮、輕快、生機勃勃。 在嘉義、台南、高雄遊走的日子,對人們過往的痕跡更加感興趣的蔡孟閶開始以切半的房屋作為繪畫題材。《成功青年》、《創造新村》都是切半的房子,「房子被切一半這件事引起我的興趣,因為第一個感覺是這個房子死掉了,才會被拆開來,但切開的時候就會發現牆上的那些結構、痕跡很有趣,你可以從牆面看到以前東西擺放的位置」例如《成功青年》因為建築物被粗暴的切半而暴露的牆面,鮮豔奪目的令人驚艷,讓人不禁好奇過去是怎樣的人生活在裡面,才會有這麼繽紛斑斕的牆面。房子被暴露後,那些過往的使用痕跡一覽無遺,就算畫面上沒有出現過人物,依然可以從這些邊角看見人們在房子裡度過的歲月。《成功青年》的建築僅是蔡孟閶開車經過時的驚鴻一撇,這棟令人驚豔不已的建築,卻在一個月後再訪時,消失無蹤,彷彿那些曾經的記憶、紀錄孩子成長的痕跡都不存在過一般。
《都會沒有鐵路》:紀錄消失的城市記憶 鐵路作為現代化的指標,也是19世紀最重要的交通樞紐,與都市發展與經濟變遷交織。歐洲的都市多歷史悠久,都市的建物密集,鐵路與都市城鎮邊緣黏接,而美國與台灣則有更多鐵路發展後,伴隨交通長大的新興城市。台灣的鐵路自清光緒三十年開始,由劉銘傳奏請鋪設,並在日治時期在基礎鐵路建設上持續發展,官營鐵路與地方輕便鐵路的發展,讓台灣的交通網絡逐漸成形。 伴隨都市擴增與人口迅速上升,土地變得愈加珍貴,為了帶動已經疲軟的鐵路周遭城市發展,以及獲取更多可利用的土地,2019年前後鐵路立體化的議題再度成為媒體的報導寵兒。2019年一篇交通部運輸研究所的〈鐵路立體化建設對交通與都市發展之影響分析〉便針對已全面地下化的台北都會區、施工中的高雄都會區,以及即將施行高架化的嘉義等全台各地區進行了立體化的評估。文內也記錄下101年台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拆遷住戶的抗議自救會,都市景觀做大幅度改動時,依附於景觀與建築的人們,生活也隨之消逝、變形。而《都會沒有鐵路》系列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在2020年的週末,嘉義鐵路正逢立體化,蔡孟閶留意到那些隨著鐵路立體化而消逝的原有景觀,面對已經完成地下化的高雄,他計畫用三年的時間跑台灣一圈,針對尚未完成立體化的地區做觀察,然而這個計畫被疫情打亂,最終他決定從嘉義、台南、中壢著手。
「小澎湖是嘉義後火車站的一個貨物集散地,因為需要貨物集散,就會有很多人力需求聚集」蔡孟閶口中說的是位於嘉義後驛街的一個區塊,自1920年代隨著嘉義車站的貨運發展,有許多澎湖人移居此地,從事苦力、木工與日薪工作,此處蜿蜒曲折,屋舍建的錯綜複雜門戶方向不統一,隨著鐵路立體化工程,這裡的建築也分成新舊兩邊,試圖在高架化的過程搶先佔據更好的位置。那樣緊密、由生活痕跡層層堆疊的地區,在蔡孟閶筆下化為三張沙發椅的場景,配合微黃的光線,彷彿能聞到陳舊的皮革被曬過的味道。這張《都會沒有鐵路-4:小澎湖》的光線處理是蔡孟閶典型的營造,看著他的作品,彷彿在某一個乾爽的午後,闖入了過去從未走過的小巷,突然抬起頭才發現一篇寧靜的場景,彷彿世界都還在午睡,人們只是暫離,唯有你一人留意這片陽光灑落的角落,駐足欣賞。當你意識到這個寧靜、充滿生活感的場景,現今或許已經不在時,又會生出些許對唏噓。 都會沒有鐵路系列從嘉義走到台南又走到中壢,《都會沒有鐵路-18:心願景》是位於台南鐵路附近的一處地點,經過這個地方時看著高聳牆面、狹小窗物加上鐵皮構造,原本以為是工廠,殊不知竟然是一間名為心願景的補習班。這樣的命名與建築構造產生的衝突,正與蔡孟閶的小小幽默不謀而合,不禁讓人思考補習班是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工廠,在一系列敲敲打打後,成為符合老闆父母的心願景?「我喜歡用反諷的方法去講畫面背後的故事」,除了心願景外,蔡孟閶這樣的取名趣味也出現在前面提過,房子被切半的《成功青年》,以及畫面上僅僅是一個停車場的《五福》。
蔡孟閶還有一個與其他作品截然不同的系列《於之間》,這個系列以特寫的植物為主,「最開始是我在取景還沒有結束時,我發現無意間行走時拍攝的樹和植物被拍攝下來」蔡孟閶表示台灣街景最常看到的第一名是芭蕉樹,第二名是血桐,第三種叫構樹,其他諸如榕樹、爬在住家外牆的火龍果都是常見的植物生態。在過去搭著火車往返時,蔡孟閶便已經留意到這些在路邊肆意生長,野蠻蔓延的植物,特別是像血桐這種原生種,作為台灣土生土長的一份子,在城市的邊緣甚至是路邊冒出頭,儘管被當成野樹雜草,依舊蓬勃無比。這和《都會沒有鐵路》系列其實頗有相似,鐵路與村落聚集在城市的邊陲,那些人們與台灣原生種植物一般,以無比驚人的生命力應對著鐵路的立體化更新,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新聚落。
結語 問到老師的下一步,老師靦腆地說著,未來對遊民的議題很有興趣,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把自己放在渺小的位置,仰角觀看這座城市。蔡孟閶的作品佇足觀看那些曾經被珍視卻被時代推移消失殆盡的記憶與地景,以畫筆回應、保留洪流的碎片。時光潺潺緩流,蔡孟閶是遊走於都市邊緣的旅人,在光影中遊走,安靜的收集那些已逝或未竟的夢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