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芳玲（高雄市立美術館展覽部主任）
※本文原收錄於《藝術認證》87期「紋身系譜：肌膚上的權力」（2019年8月出版）
 

如何在博物館的展示狀態中，成功的架構出台灣喪葬儀式裡，糊紙祭品所象徵的生死觀和宇宙觀？｢極樂天堂｣這個規模不大的展覽，對於共同策畫的高美館和法國國家凱布朗利博物館來說，都是一場不容易的挑戰。從物質文化分析的觀點來看，透過物件或圍繞人類的建築藉以顯影蘊藏在文化個體內在的社會現實，期間包含使用的狀態、設計創造、交易交換以及圍繞著物質物件的行為、透過物件鋪陳出來的儀典、以及物件在儀式中的角色與位置等等。

部分人類學家與研究人員更將觸角放在不可觸摸的｢物質｣上，比如聲音、氣味、事件甚而語言等。描述文化物件的結構造型樣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造物件如何被放回文化場景中來理解，其中包含歷史發展的脈絡、在特定社群與文化生活中的意涵以及與信仰的體系的關係。

物質文化的研究和理解，可以更進一步的解釋為，人們如何在一個特定的文化場域和社群間，透過使用這些物件來生存，來創造與社群的連結，重現文化認同的面向，或是在這樣的使用操作中，如何利益了個人的心境狀態，社會地位以及經濟處境。簡而言之，在這樣的展示和注視中，為了要訴說人們與這些特殊物件的關係，其中考驗了社會科學、行為科學、藝術史、考古學和博物館研究的跨域操作。
 
對於展出的博物館，在這裡藉由一點篇章做介紹。法國國家凱布朗利博物館（musée du quai Branly - Jacques Chirac）與羅浮宮、奧塞美術館、龐畢度中心並列為法國四大國立博物館，是席哈克（Jacques Chirac）總統任內最重要的文化建設，也落實了這位精英總統在1995年上任之初面向21世紀的宏大文化願景—結束對歐洲以外人民和文化的長期漠視，給予這些長期以來不受重視或陌生的文明和藝術一個公平的位置。
 

凱布朗利博物館推介研究亞、非、美洲和大洋洲文明，致力保存、研究及介紹人類文明，彰顯文化多樣化的同時也有助於不同文化間交流對話和相互瞭解。該館建築物造型獨特，其核心主體乃是採用法國建築師尚‧努維爾（Jean Nouvel）的設計，為了呼應這座致力於非歐洲文明的博物館，其構想不從西方建築的視角出發。凱布朗利博物館以人類博物館（Musée de l’Homme）和國立非洲和大洋洲藝術博物館（Musée National des Arts d’Afrique et d’Océanie）舊有的收藏為基礎，典藏品數量超過30萬件。

除了常設展，每年以該館獨到的觀點策劃數檔主題特展。近年幾項特殊的策畫包括《金剛》、《面具》、《髮》、《亞洲藝術中的鬼怪》，以及今年本館即將引進展出的《TATTOO刺青－身之印》特展，即是來自其館長Stéphane Martin的想法。皆希望透過創意的策展，展現更多元文化的豐富景觀。

《極樂天堂》展出台灣喪葬祭儀中的糊紙祭品，對該館來說，呈現了另一個文化生活中連結生死境域的浪漫狀態，也因此，在初步接到文化部駐法國台灣文化中心的提案，凱布朗利博物館很快地就決定要辦這項展覽。對於執行展覽的兩個博物館來說，首要條件就是確認展件，祭儀中的糊紙祭品，皆以紙張和竹篾製成，而其存在形式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葬禮或法會儀式中的燒化，這項特殊工藝表現的物件，展出前可以說完全闕如，最多僅能從糊紙老師傅僅存的幾張紀錄照片中一窺一二。因此，為了達成展覽任務，我們首先確認了委託製作糊紙祭品的必要性。下一步就是究竟要選擇那些物件，而整個故事要如何組構。
 
我們確立了合作執行的模式，凱布朗利博物館由該館亞洲文明部門的策展人朱利安･盧梭（Julien Rousseau）扮演如人類學家的策展人角色，而高美館的執行策畫則有如來自文化內部與人類學家緊密工作的報導人（informant）。如此的分工，由高美館確認選件範疇，而法方博物館，依照對該館觀眾及空間的熟悉與了解，進行明確的簡件確認與展件配置，這當中，策展人盧梭必須成功完成文化轉譯的工作。一年前的田野訪視，考量Martine Aublet展廳的局限和特殊性，我們建議邀請代表傳統糊紙技藝的新興糊紙，以及反映現代生活的當代紙紮設計團隊－SKEA紙紮來製作，循著狹長的展廳，彷彿回溯一個人一生的情景和旅程就此展開。
 

新興糊紙由老師傅張徐沛先生領軍，從爺爺開始，這項家族的技藝傳承已經超過百年，此次，即由新興糊紙製作傳統的靈厝、大士爺及鳳凰。傳統上，靈厝旁會配置有引向極樂西天的金童玉女和轎子，展出中，策展人也特別以一架懸空突破展櫃空間的私人飛機取代，反映了當代生活對傳統紙紮的影響。
 
SKEA天堂紙紮的設計團隊由四位年輕設計師組成，故事的開始，源自十多年前面對外公的離世，姊妹倆一心想打造一座外公生前最喜歡的溫泉旅館，然而遍尋坊間，傳統的糊紙店也不願承接這項計畫，完全沒有藝術與造型背景的姊妹倆，抱著一股對外公的感懷與愛，成功完成了她們的第一件作品。

首席設計師小艷回想道，外公的驟逝，全家籠罩在悲傷的氣氛裡，特別是外婆，但這座獻給外公的溫泉旅館呈現在葬禮上，外婆看到竟放心笑了，燒化的溫泉旅館，給了家人一種得以依賴的安慰，隨著烈火彷彿昇化乘著願望去到了另一處世界，亦映現著想像逝者存在往生世界的幸福。也因為歷經這種切身的心情轉折，小艷也確知了如何透過紙紮的作品，足以創造生者莫大的安慰。
 
展件中，我們可以看到傳統糊紙技藝中，竹篾的嫁接和剪紙繪畫的表現。而當代紙紮為了表現各種當代物件的仿真，傳統的剪貼與展現廟宇的花紙運用沒辦法達到成果，最大的挑戰是如何運用合宜的紙張材料來轉換再現，至於項目的創意，團隊表示全是來自一場場穿越生死的生命故事交織而成。在此，亦分享法國策展人展件說明，也能完整感受這場別具況味的跨文化合作的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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