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恩滿,〈蝸牛樂園三部曲-啟航或終章〉,花窗彩繪、刺繡、影像,尺寸依現場而定,2021。(攝影:王世邦)
張恩滿的蝸牛黏液路徑與想要航向非洲的壓克力構樹葉寶石般的綠,幾乎與她追尋認同過程中不穩定路徑的脆弱狀態,如出一轍,換句話說,當藝術家張恩滿的認同由單純的南島語系排灣族血源認同鬆脫開來,轉向她不斷追尋的非洲大蝸牛路徑時,《泛.南.島藝術祭》對於「泛若不繫之舟」流動認同的自由航路強調,也就如定音之錘,人如蝸牛,從大航海時代的東非殖民地,離散至馬達加斯加島、斯里蘭卡、馬來半島,又經由日本殖民者帶來台灣島,形成新的外來種生態衝擊。然而,由台灣往外擴散的構樹,它的多毛葉片,恰好是可以用來處理蝸牛黏液,讓牠們變成食材的良好輔具,透過構樹的基因序研究和藝術家巧妙的轉喻,我們驚訝地發現,非洲大蝸牛的擴散路徑,幾乎是反向地回到了構樹隨南島語族擴散出去的起點:台灣島。除了對「蝸牛路」與「構樹路」的隱然認同外,藝術家也採取刺青、刺繡的技法進入創作,形成以針代筆的「針路」認同。航路、蝸牛路、構樹路、針路,在洋流的載送下,交織在一起,並非停頓在單一血緣、文化與物種認同中,形成了一種特異的多物種、多文化、多地理指向的流動認同。一種洋流構成的千層台。
二、 洋流交錯的創傷修復:王虹凱的〈Fuengu〉在傳唱中閃現的聲音地理與歷史暴力、簡.金.凱森〈離別社區〉中韓國蕯滿的女性穿梭陰陽界進行拯救與修補的創傷敘事、強納森.瓊斯〈無題(達拉馬林)〉裝置作品裡森林樹木與守護祖靈的聲音敘事,加上鄰近展場的張恩滿〈蝸牛樂園三部曲〉作品傳來如同部落歌里歐(吟唱故事者)的祈雨祭曲敘說蝸牛構樹的雙重交錯路徑,讓觀眾感受到:透過聲音的共振,進行某種儀式神話現場的創傷修復,讓展場中的洋流流域,爬上了島嶼深處的密林中,擴及到了島嶼上的漁獵採集者和歷史創傷族群。
然而,潛藏在這些作品的底層思想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創傷修復之說,或許是《泛.南.島PAN Zine:暗黑島嶼》中,Peter Brunt在〈歷史與想像:約翰.普爾及其作品〉一文指出的「崇高歷史經驗」史觀。Peter Brunt運用史家魯道夫.安克斯密特(F. R. Ankersmit)所說的「身份認同」在遺忘與歷史的衝突間掙扎的四個典範:我們即是我們的過去、有時遺忘以便創造新行動、在被歷史事件徹底碾碎的身份認同灰燼處設法和解、在不可撤銷的永久創傷中矛盾地表現當下,也就是說,就「身份認同」矛盾衝突的第四種典範來看,在某種不可能和解的永久創傷中進行死亡敘事,就成了超越性的「崇高的歷史經驗」。〈Fuengu〉、〈離別社區〉、〈無題(達拉馬林)〉都涉及了集體或重大的歷史碾壓與族群死亡經驗,在原民轉型正義的過程中,不論是傳唱、說故事或蕯滿儀式的吟唱,不論是男女還是東冬.侯溫的雙靈〈Hagay〉儀式展演,在這個展覽中,都不能視為簡單而被接受的創傷修復,只能說在無可替代的莫可奈何中,轉向洋流與山林亡靈的替代詰問、替代接引與替代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