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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世的生命樣貌 | Life in the Anthropocene

2023/10/19 點閱數:339

愛德華.伯汀斯基  Edward Burtynsky

我對於深時以及人類與地球地質歷史關聯最初的理解,其實源自於我對大自然的熱情。青少年的我喜歡在安大略省哈利伯頓高地原始偏僻的水域釣魚、沿著河道划行獨木舟。身處荒野的經歷留下了持久的印記,至今仍形塑著我對景觀的看待。我變得會去珍惜那種不受人為干預或干擾的存在狀態。例如我還記得當時的感受,當我第一次了解到,就在我投放誘餌的湖泊和樹林裡,在一萬二千年前曾覆蓋著厚達三公里的堅固冰層。我發現說,不僅是這些荒野地,整個地球都是一個動態的、不斷變動的系統,而且永遠都是如此。

 

我們的星球見證了五次大滅絕事件,這些事件是由各種原因引起的:巨大的流星撞擊、大規模的火山爆發以及海洋藍菌活動導致大氣中產生致命毒性物質。這些都是自然發生的現象,支配著生命的起落。現在人類越加了解,隨著人口爆炸性成長,工業和科技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了推動全球重大變化的主因。我們可以說,人類即將成為(如果還沒有發生的話)第六次地球重大滅絕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們的地球環境承受著一股巨大的影響力,其威力不亞於任何自然發生的全球災難,但這種影響完全是由單一物種的活動所造成:就是我們人類。

 

1900年至2000年期間的世界人口成長速度,是之前整個人類歷史的三倍,就在短短一百年內人口從一點五億增加到六十億,成長幅度達四倍。即使在我自己短暫的人生當中,地球人口也增加了一倍以上達到七十二億。這樣驚人的人口成長恰逢科學、文化和經濟上的成就,人們對於我們是誰、我們有能力做什麼、以及我們與宇宙的關係發展出更深入的了解。然而,當我們以加快的速度獲得越來越多的知識時,我們也更加意識到,這些進步在提供答案的同時,也引發許多迫切的問題,有無數的人生活在赤貧和無助當中,卻有少數人享受舒適生活,坐擁著似乎不可動搖的財富和權力。

 

這種兩極化也許一直是人類演化過程中所不可避免的,因為人類貪婪的內在社會傾向,必然會有這樣的結果。跟其他物種不同,我們對食物、舒適生活、住所、性等生存的基本需求,似乎有著無止境的追求,而這種追求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生存之所需。正由於人類永不滿足的追求,我們對賴以生存的地球發動了攻擊。在上個世紀,全球各項原物料的使用量成長八倍。現在人類每年使用近六百億噸的原物料資源:生物質、化石能源、金屬礦物、工業礦物和建築礦物等。可見不斷擴大的工業變革更迭,是全球環境變化的主要驅動因素1

 

攝影是我首要也是最根本的興趣,而我對於人類世的關注,所謂人類在地球地質表面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我則把它視為我作為攝影工作者的概念延伸。我關心的重點一直都是要如何彰顯我們對地球造成的重大影響。為此,我尋找並拍攝這些留下持久印記的大型系統。而我面臨的挑戰中,核心問題是尋求最佳的觀察點,好讓我能好好描繪出這些系統與土地的關聯。從1980年代我最早的拍攝任務開始,我一直試圖讓我的鏡頭脫離地面水平線。早期關於鐵路切面、農場、採石場、礦山和拆船場的作品中,我努力尋找高點來放置我的三腳架:可以放在護堤、橋樑、屋頂或高架橋上,有個制高點讓我可以一覽主題的全貌。在進行《中國和石油》計畫時,我租用了移動型的剪刀式和車載式高空作業車,讓自己脫離過往作品的地面視點,從高點取得更廣闊的視野。

 

而2006年則象徵著數位科技和新型態創作方式的重大轉變。我開始可以從一個離地四十英尺的氣動獨腳架上,安裝我的相機並使用電子遙控器。透過無人機、飛機和直升機,我能夠取得鳥瞰視角,用更寬廣的視野呈現交通網絡、採礦、農業和工業基礎設施等主題,捕捉到我之前所無法看到的遠景。現在,我的作品不再受到地形或人造結構的限制,我的鏡頭可以真正地飛翔。

Phosphor Tailings Pond #4, Near Lakeland, Florida, USA, 2012

近年來,數位相機技術已成為我的主要創作工具,讓我能夠更廣泛地探索各種以鏡頭為本質的創作方法。關於《人類世》計畫,我創造了多個畫面,將它們無縫「拼接」起來,並使用軟體創造巨幅的輸出檔,製作出三點六乘上七點三公尺的大型高解析度壁畫。我就是使用這個方法來製作最近的幾幅大型壁畫,這些圖像記錄了一些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方:從拉各斯的都市擴張和卡拉拉的大理石採石場,到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和印尼科莫多國家公園的珊瑚礁。

 

網路也成了極為重要的工具,不但讓我能夠進行深入的位址研究,還讓我能夠從更遠的距離觀察和捕捉主題。利用高解析度的衛星影像,我開始創作更多作品。這些作品延續我早期對農業及農業活動如何對景觀產生幾何式介入的興趣,這在我2011年拍攝中樞灌溉系統的照片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衛星捕捉圖像,布賴代附近,沙烏地阿拉伯》就是歸功於這些帶來全新可能性的技術。針對一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工業化沙漠農業區,我把蒐集到的視覺數據全部放在一張詳細的圖像中。

 

透過專門的3D軟體,我得以進一步擴大鏡頭範圍,因而能夠捕捉並拼接某個物體或地點的成千上萬張圖像,並以完整的細節呈現這些場景,彷彿可以在所有維度上感受該影像。這重新激發了我將圖像創作視為雕塑形式的興趣。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嘗試過這樣的表現方式,只是當時的手法比較粗糙。現在我們可以使用虛擬實境(VR)頭戴式裝置以及支援擴增實境(AR)的設備(例如智慧手機和平板電腦),來感受立體圖像。從事創作以來,我不斷接受挑戰、了解技術的應用,還有了解我週遭的世界。這樣的工作讓我不斷獲產生的理解和感知方式。

 

每個地方都有它要講述的故事,還有獨特的影響力。例如我最近在創作尼日三角洲的《儲油槽》系列時,我發現眼前看到的是一些我見過最令人擔憂的景象。自從我在1996年創作薩德伯里鎳尾礦的作品以後,我再次感受到景觀被徹底摧毀後所產生的不寒而慄。同樣地,當我目睹烏胡魯·肯雅塔總統在2016年奈洛比國家公園舉行的歷史性象牙焚燒儀式時,我內心有很深刻的感受。這是最大規模的象牙焚毀,而且只是十一個焚燒堆的其中一個。這些由象牙和動物長牙組成的火葬堆被焚燒殆盡,以避免流入市場。這種干預可能可以改變未來,卻無法修復過去造成的傷害。在俄羅斯別列茲尼基地下廣闊的鉀鹽礦坑中,我遭遇到的挑戰是徹底的黑暗,直到我們採用LED照明技術,才捕捉到牆面上令人驚嘆的迷幻圖案和色彩。(在我拍照的同時,我的同事們拿著移動燈源在隧道中來回移動,光線照在富含礦物的牆壁上,我們才能創造出無數的圖像,之後再將這些圖像拼接在一起,將我們集體的時間感,壓縮成靜態的呈現方式。)這個礦山是我在西伯利亞拍攝的五個礦山之一,由估計長達三千公里的隧道所組成。

 

相較之下,《人類世》計劃中的幾張照片則記錄著我見過的一些最青翠美麗的地方。繞了一圈、篤定地回到地面水平線,帶著青少年時所培養出來的對原始荒野的崇敬,我參觀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僅存的古老紅杉林。對我來說重要的是,這個計畫也能讓人們更清楚地去關注一些奇妙卻正在瀕臨滅絕的生態系統,所有即將失去的美麗和生物多樣性。

 

這在我2016年第一次嘗試水下攝影時尤其貼切。那一年,我和技術支援團隊一起前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的印尼科莫多島,我們潛水拍攝了一些現存最原始的珊瑚礁。我使用配備有高功率閃光燈的水下相機,在十二名潛水人員的技術協助下,花了幾天時間拍攝一個特定區域的珊瑚礁牆,進行了數百次高解析度曝光,重疊的畫面隨後拼接成一幅連續的單一圖像。我的終極目標是創作一幅尺寸達十乘上二十英尺的細緻壁畫,盡可能接近實際比例。值得一提的是,這種珊瑚位於海面以下六十英尺處。在那個深度,珊瑚礁看起來是一種暗淡單調的藍色。直到我們開始回顧這些照片時,我們才看出其色彩的完整範圍和細微差別,令人讚嘆不已。在科莫多的工作可能是我職業生涯中最具挑戰性的技術任務,我也得以深入地球上最複雜、最令人屏息的生態系統之一那樣的美麗鼓舞我,讓我想要採用更多實驗性的方式來見證這一切。

 

作為一個合作團隊,珍妮弗、尼克和我相信,藉由讓觀者透過體驗和沈浸的方式參與我們的作品,我們可以改變那些參與者的認知,從而有助於促成日益高漲的環境議題辯論。我們希望讓我們的觀眾去關注到人類文明經年累月下來對地球產生的影響,這些後果往往是一般所看不見的。這就是推動我們繼續創作的動力。我們認為,透過生動地描述問題,透過啟發而非指責,我們可以幫助促成更廣泛的對話,探討可行的解決方案。我們希望,透過我們的貢獻,能鼓舞當今世人繼續推動這項討論,讓子孫後代可以繼續感受生命的魔力、體會以地球為家的神奇。

 


 

愛德華.伯汀斯基的影像作品探討人造系統對於地球所施加的影響。針對大型工業景觀,他創造出非凡的攝影作品,收藏於超過六十多間主要博物館,包括加拿大國家藝廊、紐約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古根漢博物館、馬德里瑞內索非亞美術館和洛杉磯郡立美術館等。伯汀斯基榮獲的獎項包括TED獎、阿爾勒國際攝影節外展獎、羅洛夫·貝尼圖書獎及羅傑斯最佳加拿大電影獎。他是豐業銀行  CONTACT攝影節和瑞爾森畫廊和研究中心的董事會成員,也是豐業銀行攝影獎的共同創辦人。2006年,伯汀斯基被授予加拿大官佐勳章,並於2016年獲頒總督視覺媒體藝術獎。伯汀斯基目前擁有八個榮譽博士學位。他與Steidl合著的書籍包括《中國》 (2005)、《採石場》 (2007)、《石油》 (2009)、《水》 (2013) 和《鹽盤》 (2016)。

 

 

Pengah Wall #1, Komodo National Park, Indonesia, 2017 (Detail)

1. Krausmann Fridolin, Simone Gingrich, Nina Eisenmenger, Karl-Heinz Erb, Helmut Haberl, and Marina Fischer-Kowalski,“Growth in Global Materials Use, GDP and Population During the 20th Century,”Ecological Economics 68, no. 10 (2009): 2696–2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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