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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間 – 關於評價「藝術」的思索

2022/02/22 點閱數:600

 

文 |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雕塑學系 助理教授 沈伯丞


前言

 「高雄獎觀察員」這個頭銜,似乎註定了某種親近且旁觀者的角色,猶如紀錄片導演、田野人學家般,身處在一個夠近且夠遠的距離,靜靜地觀察與思索一個事件、現象的發生過程,並細細的咀嚼那其中是否存在其他的可能,乃至於整個事件的意義與價值。如果說「觀察」是這個角色其最初的工作,那麼思索觀察到的現象並嘗試著思索與探問,事件的意義與可能,便是這個角色其工作最終與最重要的句點。從初審的五日到複審的二日,「七日」彷彿存在著某種宗教性的寓意般,構成了高雄獎評審的開始與結束。而文章是關於這七日間的故事與思索。

 

溫雅嵐,《I'm Thinking What I'm Thinking》(攝影:陳漢元)

 

Day1. Let it be light_暗室裡的流光影像

比起世俗的價值觀,對我們而言也會有其他東西才是有價值的 –《藍色時期》

走入會議室,漆黑的房間裡,每個人座位上的電腦螢幕與投影機,湛亮的投放著等待審查的作品資料。享受著數位時代的便利,作品也承受著只有數位時代才會有的差異性。電腦與投影機的色差,乃至於送件者的作品攝影檔案大小與像素解析度的規格,甚或如何擺放、拍攝鏡頭前的作品,都將影響著凝視著螢幕與投影等介質的觀者,對於眼前作品的感性認知。可以推測的是在「評審」規則形成以前,黝黯會議室裡的流光影像,作品在「科技介面」與「數位態度」的差異中開始了高雄獎的最初。散發著藍光的液晶螢幕,昭示著21世紀的「審」美從一開始就是訊息性的存在。Pixel、RGB以及.TIF等數位格式與單位,先決地在螢幕上構成了「審」美的基礎。

 

 

Day2. 分類與獎項:關於美學品質的可共量性與不可共量性;建構或探詢?

根據規定,高雄奬的初選是依據獎項分項來評審不同類項作品,而後在複選時進行不分類的高雄奬的遴選與評審。儘管「不分類」在當前的藝術氛圍中似乎是一個更為“當代”的趨勢與見解,而依據“分類”評審則顯得更為保守、陳舊…固然深受抨擊的「學院沙龍」品味,的確是建立在以技巧性為分類基礎的創作類型,然而,或許真正重要的是:不同藝術類型的創作,其美學性質是可共量性抑或者不可共量性?簡言之,畢卡索的《亞維農姑娘》與杜象的《噴泉》乃至於約翰·凱吉的《4分33秒》,其美學品質是否可以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其次,獎項的跨度該如何界定?要言之是朝向持續擴大類型的跨度(諸如:生物學藝術、電子藝術、演算生成藝術、物理學、醫學及生理學、機械工程…)抑或者朝向將既有類型進行更為細緻及深刻的發展?(例如:繪畫可細分為水彩、古典油畫、版畫…等等)?二者的選擇實則標誌著對於審美品味基本思考的差異,前者指向了美學品味的探索,或者更為精確地說:前者更為重要的是美學的實驗性而非完整性,而後者則指向了美學品味的建構。

在「分類」與「不分類」之間,存在著一個關於不同範疇的藝術創作其美學品質是否可共量性的問題,而如何分類則指向了對於品味探索或建構的選擇,而這將深刻地影響到未來高雄獎其美學發展策略的訴求,與此同時也將影響到評審其賽局與規則的構成,乃至於觀看與思考方式的差異。

 

左:石梓廷,《工廠遊戲》(攝影:陳漢元) |  右:張欣語,《Feeding》(攝影:陳漢元)

 

Day3. 關於作品數量與美學品質_量化的規則與質性的目標一致嗎?

每一日,不同類項的評審總是必須討論要從參加初選的創作者中,挑選出等比例的人數進入複選,這個現象不禁讓我感到好奇,究竟入選件數的數量差異,是否將影響對作品美學品質的判斷?畢竟,等比例數量作品的選擇與等美學品質作品的選擇,乃是兩個獨立事件,要言之在這樣的挑選過程中,更容易偏袒作品類型中的“少數”,然而,該類項的參加者數量的多寡與作品的前衛性、實驗性,並不相關。要言之,這種看似符合了統計字數上的“公平”,其美學評判可能更為傾斜。與此,同時數量的差異性同時也可能影響到「審美」過程是否因疲勞與重複而產生的忽略,這種因數量造成的知覺疲乏,將同樣地造成類項間的公平傾斜。

 

Day4. 新範疇與評審的可能_知識及技術擴張下,美學評判的挑戰何在?

這一日,聽到了幾個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名詞:重力波、量子纏結、狹縫干涉…物理學的名詞乃至裝置技術出現在參賽的作品中,這個不經意出現的作品,讓身為觀察者的我不禁思索,不久的未來更為新穎、多元且陌生的作品,將會在美術館的獎項中出現得更為頻繁。從藝術的發展來看,當前的多元性無疑地與知識結構中各個不同的專業學門其技術的普及化與擴展有關,也因此,一路從醫學、生理、生物工程乃至於演算法、自動機…等等衝擊當代文化場景的科技與科學,都進入了「藝術」創作的場景中,更遑論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CERN的藝術家駐村計畫,更進一步地媒合了科學與藝術二者的交融。然而,藝術領域的拓展實則也象徵了獎項與評審的挑戰。首先面對的美學評判挑戰來自於,如何客觀、有效且可受專業領域人士(物理、數學認可)的建構起美學評判的標準,更有甚者,這個來自於藝術領域的美學評判標準,是否可以和該領域的審美標準呈現出某種精確的回應性,畢竟科學理論的美感,特別是物理與數學領域一直是科學家相信該理論的正確性的一環,然而,科學家所謂的「美」乃是更為抽象的概念,而評審是否足以鑑識科學實驗和數據中的美感,以及評判期美學品質的高下?更有甚者,評審們是否夠有效的建構出一套針對特定科學媒材、技術與觀念辨識其美學視野的標準與方法?畢竟,當代許多標舉著「OO科學」、「XX科技」的作品正方興未艾,其中實則存在著許多僅僅是不夠嚴謹、不夠具突破性的「科學實驗」與「未來想像」並且欠缺視覺美感的「科技藝術」。在量子纏結與重力波出現後,可以確信的是多元的新藝術形式對獎項的美學評判與分類,將出現更為嚴峻的挑戰。

 

陳肇彤,《對焦202》(攝影:陳漢元)

 

Day5. 跨領域的定義_藝術表現形式的跨越?知識範疇與知識技術的跨越?

初審的最後一日,來到了最實驗性的獎項:研究型創作。這個最具有前瞻性的類項,同時也帶出了最多的挑戰。首先,當葛萊梅・蘇利文(Graeme Sullivan)1於18年前完成了期著作《藝術實踐即研究:視覺藝術的探問》( “Art Practice as Research: Inquiry in Visual Arts” )2,基本上其所標誌出的乃是當代的藝術實踐,都應該是以研究為基礎進行的創作。也因此,這個研究型創作的分類,或許必須具備更為細緻的內容定義才能更好地協助肯定創作者及團隊。此外,究竟評審應該評量的內容為何?研究課題與方法的突出與獨特,是否是一種可審美的對象?如何判定研究方法的優劣與開創性?該如何審定作品計劃每一階段的標準?更有甚者,如何檢視多數標榜「跨領域」的創作,其「跨領域」的精確意義以及實際的知識融會程度?獎項是否容許計畫無法完成?畢竟作為一種嘗試性的藝術與美學探問,「失敗」必然存在於結果的選項中,又或者,評審評判的依舊是眼前的視覺造型美感以及寥寥數語專以搬弄專有學術名詞強作的概念?

五日的觀察不禁令我的思考朝向認為,一個更為完善的參加與初選規則,或許是一個獎項最重要的發展基礎。而或許清楚地體認到高雄獎作為一個獎項其主旨是拓展審美的探索抑或者建構獨特的美學意識,將有助於更堅實了建構起高雄獎的其內在的規則與藝術意識結構。

 

Day6. 展成與表達_作品與藝術家的現場

藝術是沒有文字的語言,試著拋開失敗這種想法,表達出你想表達的東西,學到的知識還有技術才會成為你的助力 –《藍色時期》

複選的第一日,作品的現場與藝術家的口白、姿態,實則絕大部分的決定了最後的結果。又或者說,真正決定了獎項的結果即是現場的展成結果。如果說,初選挑戰了參加者對於數位呈現的想像與思考,那麼複選則衝擊著多數創作者「工作室創作」的習性,「展覽現場」才應該是;也一直是作品創作的最後步驟。

 

林佩君,《所見與未見》(攝影:陳漢元)

 

Day7. 得獎重要嗎?

夢想不一定會實現,也不是堅持就可以實現,但是,我覺得沒有白做的夢,一個也沒有。–《四重奏》

評選的最後一日,望著展場裡的作品,剎那間想起了一句教誨:「真正的藝術是沒有時間性」,與此同時也想到了最後一個問題:如何判定作品的時間性?真正的藝術可以傳達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東西。真正的作品,可以讓觀者發現世上有許多有趣的人、事、物,能讓觀者從「凝視」中認知世界,也能讓藝術家在「創作」中領悟,然而,震懾於現場的規模與尺度;受惑於藝術當前的潮流與議題,也許,我們從未有足夠的時間視野去評判作品的未來,偏或許只有「未來」才能決定作品的價值,杜象的《噴泉》、凱吉的《4分33秒》…歷史上,許許多多的作品,在當下的那一刻都是被否定的。這樣的思索和疑問,不禁讓我想對每一位創作者說:「你的創作是屬於你自己的,參賽只是一個契機,真正重要的東西有時也會遲一步才到來,無論是知音還是獎項。」而真正的「作品」無論當下那一刻是否被肯定,可以確信的是當未來回望時,藝術會以沈靜地散發著持久地光芒,等待知音的凝視。創作一直是真正的追夢者才能做

 

 

 

1 葛萊梅・蘇利文(Graeme Sullivan)奧地利裔藝術家,現任賓州州立大學藝術學院院長。

2 SAGE Publications, Inc; 第1版 (9 12 月 2004) https://www.amazon.com/Art-Practice-Research-Inquiry-Visual/dp/1412905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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