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展覽而言,策展人的巧思一方面展現在展場設計給出的「由一見多」、「由沙見世」或「由粒子見宇宙」,以及「在宇宙中發現奧秘」的體驗,一方面體現在策展人刻意不援引英語 “object” 概念的慣常翻譯(即「客體」或「物件」),而援引日文原譯,以及展覽主視覺展現出的對展覽本身的科學化、去學術化、梗圖化、日本動漫風格化(又稱「原子小金剛化」),以及外在世界化、世界關係化[1]和世界驚艷化上。這不但是《歐布澤宇宙》本身的成功之處,也是許多專業和非專業觀眾對展覽多所好評,而展覽展期也因而延長的主要原因。
但畢竟要評論還是得給些具體的分析。這個具備偶然性,且策展人並不諱言援引的「思辨唯實論」(speculative realism)、「物件導向哲學」(Object-Oriented Philosophy, OOP)或「物件導向本體論」(Object-Oriented Ontology, OOO)的理論脈絡,事實上是在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哲學與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ism)浪潮席捲而過後,孤零零的主體為了舒緩被丟回他(她)身上的壓力,並同時與各項風險災難和科技時勢接軌所應運而生的產物。其出現,乃至於當今於全球批判暨藝術理論界蔚為風潮,其實並不令人意外。
事實上,「偶然性」這個概念的英文 “contingence” 來自拉丁文動詞 “contingere”,意思是「觸碰」。我的意思是,就算讓觀眾在直見一件作品的同時輕鬆、「偶然」且「碰巧地」(coincidentally)看到背後的另一件作品的話也要讓觀眾以「去相合」(de-coincidence)的方式用在地的心氣和腦袋「觸碰」一下作品,花點功夫刻意和特意思考和認識一下。朱利安(François Jullien)曾說:「如果說『延異』的視野乃關乎『意指』(signification)的可能性,或說『書寫』當中意指的性質;『去相合』(dé-coïncidence)的視野就會是通過它所打開的間距所操作的『去附著』運作以啟動『意識』。那麼唯有通過『去相合』才會產生意識,因此『去相合』甚至能在生活裡釀造出藝術與暢活存在。」[2]或許屬於高雄的藝術和典藏展也可透過在地萃取而誕生。對嗎?
以此,被拋於世,對過往災難了然於胸的主體在虛無和氣若游絲的言說,以及心有罣礙且執著的情況下突然被某件偶發的災難或最新的科技「打」到,而意識到原來很多事情不用那麼嚴肅、緊張、認真、糾結而執著地擺在心裡去想去看,因為這些事遠遠超過我們傳統的理性所能調查、研究和思考的範圍,而我們能做的只是跟在它後面,或充其量站在它旁邊去認識它,並不費吹灰之力地把玩和使用它罷了。但於此同時,思辨唯實論或物件導向本體論者又深知,經歷了現代和後現代性帶來的種種災難,所以這樣的把玩和使用仍是謹慎,不敢太張狂,且更精確地說,仍是帶著恐懼和不安的氛圍的。這是從被動的「知道」到主動的認「知」的轉變,和後現代主義完全不同。它既保持距離,又保持興趣;它既不用那麼認真,也不可以那麽輕鬆和吊兒啷噹。這是思辨唯實論、物件導向本體論,以及《歐布澤宇宙》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