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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高雄獎得主石孟鑫專訪 — 它與空間

2021/04/06 點閱數:783

訪談、整理|謝詠程 
圖|石孟鑫

以下訪談分別於3/15、3/18以視訊電話的方式進行,石孟鑫作品〈A〉首先在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造型藝術研究所的期末評鑑展出,當時筆者便看過這件作品,作為如同藝術家所說的「半個參與者」,筆者藉由照爬梳作品的進展分享藝術家的視野,以頗析作品的核心關注,理解從材質到空間,從雕塑到現地製作的轉移過程中,藝術家所表現的姿態。

藝術家石孟鑫

謝詠程(以下簡稱謝)在上次跟你聊天的過程中,我們確認了「均質和雜多」對這件作品來說是一個後設的描述,那麼從你的觀點來看,這件作品主要想傳達的是什麼?以及你如何傳達?
 
石孟鑫(以下簡稱石):我試著用物件排列的方式把我當下的情緒轉換出來,如果情緒有分好壞的話,我當下當然是在一個很不好的狀態發洩,這個情緒被視覺化後,肯定類似壓迫感,所以絕對不會讓你覺得舒服,所以我用這樣的策略去安排作品,讓觀眾在看到作品的時候不一定那麼想要靠近,因為你會意識到可能有危險,那麼多那麼大的東西就在你的頭上,而且它們固定的方式是很原始的,沒有什麼化學的膠、也沒有螺絲,就是一個力量卡在那邊。在你看到物質彎曲的時候,那個力量是可以被轉化到視覺的,這是藏在這件作品裡頭情緒的線索

謝:所以我們可以說從造形所到高雄美術館,你所要表達的情緒是這件作品一貫的主軸嗎?
 
石:這件作品從(在南藝大)卡上第一個東西時就有這樣的設定,可能是我的教育讓我有點要迴避這個東西,跟這種最直接的東西保持一些距離。很多藝術家都會做很直接、很情緒的東西,但當我今天用這樣的宣稱去做的時候,我會有懷疑,雖然那對我來說的確是很真實的東西,不分享出來好像有點不太舒服。
 
:儘管想要分享,但你試圖要與過去的藝術家做一些區別,把情緒的痕跡降到最低,或是說它不是用這麼直接的方法是和觀眾溝通。
 
:對,我要讓它有很多可能性吧,但我的想法確實是那樣子。
 
:你似乎非常強調物件之間所共同享有的「一樣的比例」,能不能說說「一樣的比例」在這件作品裡面的重要性?
 
:我讓物件保留自己的空間在那邊,除非那個東西一直掉下來,基本上都會自己一個空間,因為這次創作我已經有一個後設的論述,特別為了去回應「均質跟雜多」,我想要它們佔有的空間也是均質化的。繪畫的經驗教了我一個方法,表現均質的時候我不會特別強調疏密,所以我的空間是依照物件的大小去排列的,不會是「那邊有一個我想要表達的重點所以比較密」。比如說這是一支筆,你就要留給它這樣的空間吧,那另外一個東西你就要留不一樣的空間給它。它們就是不一樣的東西,所以我不會留一樣的空間給它們,這是一個比例的問題,因為我希望那個壓迫感是一起衝過來的,我的空間也是一個均質變小的狀態。
 
:聽起來很平等,物品有大有小,但你賦予它最終的結果其實是按照它的大小去給的。
 
:這個空間就是這樣設定的,它勢必跟比例脫不了關係。它就是一個三角形,一個很規則比例的形狀。至於它被撐到要壞掉的狀況是用來彰顯力道,它彎曲的程度把力道反映在木板上面,這反而跟物質有直接的關係。
 
:說到物質,在物件的選擇上這次在高雄獎的呈現裡有很多與不同上次的物件,為什麼?
 
:因為學校的是水泥牆,不管我卡什麼都可以上去,但是美術館幫我搭的,是沒有很堅固的木牆,於是我帶去可以卡上的東西變得有限。然後在裡面會很壓迫,因為你可以感覺到那個木板是彎的、接縫也被我撐到裂開。就只是一個材質的轉換就差異很大,它變得更脆弱、更容易看到它撐的力量,因為一切都快垮了,就撐在那邊。
 
還有像是美術館做的牆壁,我本來請他做頂到天花板,但可能是基於安全考量他們還是留了三十公分的縫,所以外面的光還是會透進來,裡面就不會是全黑的狀態,所以我也必須回應那個縫,有些「參賽者」可能會拿黑布把它封起來,但我的作法是去回應它,所以我卡了一顆足球在那裡。那個足球原本也是被我卡在角落裡面,但後來我覺得它比較適合卡在上面的縫隙,我一直想怎麼處理那個縫隙。

作品〈A〉展示於《2020高雄獎》現場

作品〈A〉的裝置過程

:為什麼是足球?它在學校展覽的時候就出現過,但它當時也不算是一個生產工具。
 
:那是直覺,我想要卡一個活潑的東西在那。在學校當然是從生產工具開始卡起,但是越卡用多的時候就有輪胎、足球啊、木板都來,變到一個更雜亂的狀況。你說為什麼是足球,可能是那邊的大小就很適合足球(笑)我覺得它屬於那裡。我必須卡一個怪、又不那麼奇怪的東西,如果我卡了一個三角錐在那裡,可能就會有點太做作嗎?但是足球在那邊,也許它可能是被踢上去的,會有很多想像。
 
:我覺得足球很有趣,因為這個創作最初的模型是你要發洩,因此足球在現場就像是被踢上去、滿合理的,但這足球始終都沒有被選來回應空間的脈絡,所以這個足球對我來說是跟作品的形式綁在一起的,我反而覺得它在作品空間轉換中保持一種彈性,那個狀態寄生在這個足球裡頭。
 
:我同意你的講法,有沒有那顆足球差很多,雖然它就是一個縫隙跟一個足球而已,但這次高雄獎我報名的是空間性藝術,我有責任要回應那樣子多變的空間。這個足球之所以重要是,它讓我在這次卡的過程中找的一個新的觀點。
 
:你剛剛說卡一個三角錐顯得做作,能不能請你說明一下,這個做作是不是因為它以另一個空間的名字(比如說,工地、儲藏室)做為符號,強加在展場的此時此地?
 
:我會說做作是因為,如果我用儲藏室或者工地(的意象)嫁接到一個美術館的白盒子空間,它看起來有「把垃圾變黃金」的意思,但那其實不算是我要談的東西。雖然我爸一直誤會這件事情,他找了很多用廢棄物做作品的藝術家的照片給我(笑)。我不是處理那件事情的人,也不希望觀眾這樣去理解,我並沒有把那些三角錐當垃圾看,而是一個你在生活中熟悉的造型。
 
:就像你說你主要處理的事空間問題,你不希望讓它被其他的議題分心。
 
:對,但我很難完全迴避掉「撿拾」這件事,這是我不得不的做法,如果我兩天的時間把一個新的三角錐弄舊,那我覺得這件事情是做作而且不必要的。後來還有一個在回收廠買來的風扇,因為它夠輕、夠有彈性,所以我選擇了它。
 
:為什麼回應「此時此地此刻」的空間是重要的?
 
:這跟做作是一脈相承的,高美館給了我這樣的空間和規則,為了自己原本的計畫把它變得一樣是多餘的,這種作品已經是現地創作了,如果它照著原來的計畫擺上去,那它跟你把雕塑放到木箱然後載來這裡打開放著,完全沒有差別。一個現地創作,會因為空間有所不同,我應該要把那個不一樣呈現在作品上面。我覺得三角錐跟「此時此地此刻」是一樣的問題。
 

:如果沒有高美館搭的那一道假牆以及它的諸多缺陷,這件作品很可能沒有能夠回應的對象?
 
:我相信我會找到(笑),我相信整個高美館、整個園區會有原作適合的空間,可是它會變成另一個樣子。比如之前上課的時候,老師有提到,裝置的特性是因為它的「此時此地此刻」的出現,雖然我剛剛很有自信的說「我會找到」,但那會像是在賭博。比賽這件事如果用賭博去想的話,反而我覺得沒那麼負責任,你已經給了設計圖、又入選了,這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我還沒有把握用一個賭博的心態去面對。我的確在卡東西進去之前,在高美館附近花了一個早上找更適合的地點,但就算我找到了,高雄獎就在高美館四樓,你突然說這件作品更適合在外面的湖旁邊,在行政上有很大的困難,所以我最後還是用一個接近的方式去做,在我傳給你的(典藏佈展)說明書上面,我也是用最簡單的方法去出同樣的效果,算是一個折衷的辦法吧。
 
:你曾經用「形狀像一個蛋糕的三角柱,然後我卡的東西把它切一半」來形容作品裡面的負空間,這個概念為什麼反覆地出現在你的創作思考裡?
 
:因為做雕塑就是在佔據空間。我會強烈的感受到這個東西是因為我是塑造組需要翻模吧,翻模有三個階段,你做好東西然後要做模子,最後翻模,在做模的時候我會很心慌,因為你做的其實之後都不會存在,所以我會想要趕快翻模,為了再重新看到它。當我把模挖空之後很明顯就是一個負空間在那,我們反而會打磨負空間的邊界,可能是這個過程讓我對負空間很敏感吧,所以這件事情跟我訓練的過程很有關係。 Rachel Whiteread的負空間房子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她用負空間的特質去談論被消失的房子,我覺得那才是更高明的形式等於內容,你不需要用語言去闡述它,她的作品就已經說明一切了。但我的負空間其實沒有要被我拿來講什麼,只是我知道它有這樣的特性。
 
:這是你的第一件現地製作嗎?
 
:不是,這是第二件,它其實跟這一件有點像。它是在台藝大的大工坊裡,因為它在一個大工坊裡面隔了半個工作室的大小,有一片窗戶,白的空間,而且剛好在小便斗平台的高度有一個檻,所以我覺得實在太像廁所了,就用石膏做了一個馬桶(笑),然後我在牆面都淋上石膏,也因為那裡會漏水,我在現場放了一些土和植物,那些植物後來都長得很好(笑)。我那時候計畫用人造物的凝固跟植物的持續生長去做一個辯證,那個對比的關係是我大學的時候很愛拿來用的。那應該是我第一次現地創作,雖然那時沒有那麼嚴肅地看待它,比較像是在玩的狀態。
 
:從雕塑到現地製作的過程中,有什麼東西是一致的嗎?
 
:我覺得我是貪心的人吧,一直想學新的東西,看了一些藝術家,可能這一輩子都做一樣類型的作品,我覺得自己現階段還沒有打算要讓自己定型,我想更多樣化的展示不一樣的作品,雖然我覺得自己雕塑也做得不差,但好像又沒有足夠的熱情去面對雕塑,我沒有要看輕它、或覺得它傳統,而是想利用這個我已經有的武器讓我更進一步,這是雕塑到現地製作的差異。
 
現在想起來不論是用空間想雕塑,或是雕塑想空間,它們可能很難分開。比如說這個東西(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塊陶土)的邊界是一條線,那線的另一邊還是有一個它的負空間,難被分開,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東西,這是它們的一致性。以前很專注在這個土塊的時候我沒有想這麼多,比較專注在土塊的裡面、細節,但現在我好像有點擴張材質自己的特性,雖然還不確定下一步怎麼走,但我想先把空間的調度、敏感度玩到自己滿意的程度,之後才會再想下一個。



本文出自藝術認證91期《高雄獎,你變了嗎?—2020 高雄獎》,2020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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