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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夜藝術默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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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制約和誓約 關於現成物的鎖鏈 黃鈿翔〈血尿液人〉

專文導賞/劉星佑(藝術評論者、獨立策展人)
原文刊載於《藝術認證》雙月刊92期(2020年06月)

只要不斷的精進基本功力,並且研究個人的創意,創造出屬於自己特有的念能力,將自己的天資發揮到最大的境界,發展出自己的獨創性⋯⋯就如同這一切的過程,會形成你們的未來,也同樣會展現出最適合你們自身的念能力,你們必須要找到它,讓它變的如影隨形。—雲古《Hunter x Hunter 》第44話〈雑魚×おかたづけ×試験終了!?〉

盒裝的血尿液人,讓現成物在在概念上,宛若待售的玩具包裝(圖片提供:黃鈿翔)

豐富的事件,與媒體快速傳遞的當代情境中,卡漫藝術的定義與斷代,仍是困難的,[1]倘若以一九九六年第二屆亞太三年展「Present Encounter」中,村上隆透過作品《Mr DOB》發表「超扁平宣言」作為一個較為明確的標識,卡漫潮流至今也有二十五年,近年,英國街頭塗鴉藝術家Banksy,以及美國街頭藝術大師KAWS作品,在拍賣市場上突出的表現,公仔作品、塗鴉收藏、卡漫藝術在次文化的範疇下,又引起另一波關注;以圖像為識,透過策展宣誓,並以拍賣市場為強心劑;上述三個模式共構並強化了次文化與藝術的「合作關係」,藝術家、策展人、美術館乃至於藝術市場,都各取所需的在大眾文化中,成就新的風格形象,新的世代辨識與論述,以及永遠待刺激的半開發市場,台灣的藝術家和藝文生態,「究竟受到怎樣的影響?」本文將以黃鈿翔二〇一〇年發展至今的作品「A Series」、二〇一一年「血尿液人」以及二〇一四年《武刻》為例,思考藝術家的創作主體,如何周旋並在現成物與卡漫文本之間激盪。


[1]卡漫藝術又常稱作「動漫藝術」或「二次元藝術」,又或者以「新普普藝術」來加以定義分類,本文以卡漫藝術稱之。

黃鈿翔| 血尿液人 | 甘油、蒸餾尿液、氣泡、實體馬桶、塑膠泡殼 | 2010 | 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Huang Tian-shiang|Bloody Urine Man|Glycerine, distilled urine, bubbles, toilet bowl and blister package|Collection of KMFA

黃鈿翔| 血尿液人系列(三) | 甘油 、蒸餾尿液、氣泡、馬桶 | 2011 | 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Huang Tian-shiang|Bloody Urine Man Series III|Glycerine, distilled urine, bubbles and toilet bowls|Collection of KMFA

好了! 夠了!

「這是漫威英雄吧?等等,馬桶裡的血尿不沖嗎?」
「這是特搜戰隊機器人的海報吧!」
「這不是《鬥球兒彈平》(日語《炎の闘球児ドッジ弾平》的動畫片段嗎?) 

黃鈿翔的創作自述多次提及「卡漫藝術」,但對於台灣評論者使用卡漫藝術一詞來討論,黃鈿翔難掩「好了!夠了!」不耐神情,觀者要如何理解「刻畫出個人在卡漫領域所想的位置」這段自述?[2]而採訪黃鈿翔的作者,面對黃鈿翔似是而非,交織藝術關鍵字和卡漫劇情的修辭,心中何嘗不自忖「好了!夠了!」,比「聽不懂」還痛苦的,是眼前的藝術家,從不同的語境或是次元裡來,讓你身在其中,感同身受後,仍無法一同參與。
 
迷文化論述的建構,常常交織在主體認同、文化作為、被/再作者化以及資本化或商品化的討論之間,Matt Hills在認為「迷」並非一個可以調理分明、依邏輯以檢視的「事物」(things),它永遠具有表演性質,踏事人們所宣稱(否認)的認同,同時它也表現文化活動;換言之,「自我標榜」本質所展現的局面,仍「標榜」著文化和歷史特性。[3]「卡漫迷」是黃鈿翔的創作基礎,但不能忽略的是黃鈿翔更是「藝術」的迷。卡漫藝術在台灣,吳垠慧曾在兩篇專文中歸納討論,[4]至今許多提問回頭檢視深具啓發性,其中針對當時作品常見的兩個創作脈絡,一是以此陳述台灣受到歐美和日本文化殖民的歷史及現狀,另一則是假借動漫語言作為圖像表現的手法。上述從圖像與文化主體出發的提問,亦圍繞著當代藝術作品的互文與再現機制,如何在圖像的束縛之外,讓外來文化成為自身文化的主體?


[2]引自黃鈿翔論文《圖表英雄─黃鈿翔創作解析》摘要內文。
[3]Matt Hills著,朱華瑄譯,《迷文化》(Fan Cultures),韋伯文化,2009,頁XV。
[4]分別是《今藝術》2004年〈藝術+漫畫=?—台灣當代藝術裡的「漫畫」初探〉和2007年〈無敵鐵金剛來了,然後?—台灣卡漫風格藝術再探〉這兩篇文章。

《武刻》影片截圖示意,第四個分鏡為黃鈿 翔參考前後的「現成物—影像」後,創造的 影像(圖片提供:黃鈿翔)

人機合一

杜象的小便斗,還來不及到台灣前衛一回,「血尿液人」系列作品,已足以讓人在第一時間感到詫異和不解,身體排出血尿,對黃鈿翔而言,最先震盪出的不是健康警訊,而是身體作為調色盤,並將排尿視為作畫的「藝術機會」,不同顏色、形狀馬桶的水封面[5],也構成不同漫威英雄的肖像,塑膠射出的「包裝」,暗示著該作有著唯有美術館才能「買單」的「商品化」形式。

沒有看過「特搜戰隊」和「六神合體」兩個經典卡通的人,或許很難理解「A Series」一作中,高解析掃描的「玩具」影像,如何藉由紙本的數位輸出,讓紙張在凹折的同時,達到收納與收藏的意義,以及在紙張的折線處,類比出「特搜戰隊」和「六神合體」的主角,合體時出現的片段,那是一個大型機器人在抽象的空間中,進行組裝的時刻。

現成物的使用,先是拋棄創造「新」圖像做為確立新主體的可能,在繪畫相似性的基礎上,藉由藝術史的參照,創作方法充滿「莫名」的「制約」,以達到「迷」與「卡通」之間的誓約。

例如「血尿液人」系列,銀色衝浪者的容顏,就讓透明的尿,結合銀色的馬桶吧,而黑色的蝙蝠俠,則改以黑色馬桶,而顏色變深色的血尿,除了可以在白色的馬桶中顯黑,形成另一個蝙蝠俠之外,白色馬桶在既有的構造上,還能讓水封面呼應著蝙蝠俠面具兩側上的突角(該形狀的「吻合」讓藝術家竊喜)。

在「A Series」系列中,從掃描特搜戰隊和六神合體正版、官方的模型開始,即是拋棄創新圖像,並且還能在收納/擁有之間,上演一段主角合體的記憶;「武刻」一作亦在不影響開頭敘事,和片末結局的畫面之間,橋接一個「手繪」的動畫片段,看似重播的《鬥球兒彈平》影像片段,悄然地,成為另一種現成物素材。


[5]馬桶沖水後,留在馬桶裡的蓄水,就叫水封面(又稱水封),有防止返臭、防蟲的功能,不同的馬桶品牌與沖水結構,影響馬桶水封面的高低和面積。

「A Series」系列中以特搜戰隊主角為對攝影對象,正面全圖與收納展示背面(圖片提供:黃鈿翔)

黃鈿翔房間一隅,可以看到卡漫角色公仔的收藏(圖片提供:黃鈿翔)

經典與典範

「兒時記憶」常常是卡漫浪潮下,創作者「附著」於卡漫藝術潮流中,慣用的起手式,今日,藝術家在形式與內容之外,在又將以哪一種生命政治來進行配置?或許,在探究脈絡與思路前,不妨先看一下日本漫畫家冨樫義博所編繪的漫畫作品吧!經典的「幽游白書」不在話下,更不能錯過冨樫自一九九八年於「週刊少年Jump」連載至今的「獵人」(《HUNTER×HUNTER》ハンター×ハンター);筆者才得以肆無忌憚地穿越引用,在卡漫的文本之中,暢行無阻,辯才無礙,套用「幽游白書」劇情,破關者必須先進入作者的「領域」,達成條件,才能進而「粉碎」之,套用「獵人」劇情,發動「凝」看到藝術家的「隱」,才能進一步決定行動的態勢。
 
黃鈿翔的作品,在「卡漫」和「藝術」的沖積下,可以是一方沃土,也可能是一座孤島,捕獲「迷」記憶中的卡漫,確保了自己對卡漫圖像的真愛,唯有讓現成物充滿「製程」,讓看似「輕鬆」卻永遠「狼狽」,以達心目中理想「卡漫藝術」之境界;檢視黃鈿翔的作品修辭,將發現兩種意涵的交疊,所謂的「經典」,交織了經典款(classic style),以及藝術史中典範(canon)的意義,「真實」的意義,亦搖擺在「藝術真跡」與「官方正版」之間;創造新圖像與生產新圖像的意義亦有所不同,在黃鈿翔對卡漫的朝聖與褻瀆之間,卡漫圖像才能原封不動的創造出新的可能,新的生產方法不見得要使用新的圖像,換句話說,新的圖像不保證創作主體的現身,直接面對並反芻自身經驗的過程,才能讓創作主體得以被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