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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夜藝術默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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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處在歷史的關鍵時刻 莊世和的〈阿里山之春〉

影片、專文導賞/陳水財,藝術家、
曾任國立成功大學建築系及台南應用科技大學副教授

原文刊載自《藝術認證》雙月刊84期(2019年02月)

〈阿里山之春〉創作於一九五七年;這一年,臺灣美術發展正面臨重要的轉折時刻,但也是莊世和人生重要的轉捩點。

一九五七年,「五月」與「東方」兩個畫會相繼成立,同時也是「新藝術」運動進入尾聲之際;而莊世和雄心勃勃的創作出極具象徵性的大作,卻又在同一時間點選擇離開他曾經熱血投入的舞臺——臺北;這些都讓〈阿里山之春〉背後的歷史意涵更加耐人尋味,值得仔細品讀。

光復初期,一批具革新思想的西畫家來臺,「新藝術運動」開始在臺灣萌芽,其中何鐵華是此運動最具標竿性的人物。何鐵華一九四七年自上海來臺,一九四九年起在臺北籌組「自由中國美術家協會」,創設「二十世紀社」,成立「新藝術研究所」,發行《新藝術》雜誌等,撰寫大量報導「現代藝術」的文章,成為當時臺灣現代藝術最主流的言論;李仲生、劉獅、黃榮燦、朱德群、林聖揚、趙春翔等「現代」精英都是這波「新藝術運動」的主要成員。

莊世和一九四六年自日本返臺,任職於潮州中學,一九五○年接觸到何鐵華創辦的《新藝術》雜誌後,旋於一九五一年即北上擔任台北盲啞學校教師,並積極參與何鐵華的「新藝術」推展運動,介入《新藝術》雜誌的編寫。期間,也參加多屆「自由中國美展」,並於第二、三屆擔任洋畫部審查委員。莊世和堪稱是臺灣早期從事現代畫創作以及推動現代藝術的重要先驅人物,也是參與這波「新藝術」運動中的少數臺籍人士之一。

莊世和|詩人的憂鬱|油畫|油彩、木板| 24×33cm | 1942|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Chuang Shih-ho|Melancholy of Poets|Oil on board|Collection of KMFA

一九五五年之後,推動「新藝術」的大陸來臺畫家們,都因故先後離開臺灣的舞台。首先是黃榮燦在一九五二年,以匪諜案遭到槍斃;一九五五年後,趙春翔赴西班牙遊學,朱德群則赴法定居、李仲生避居彰化。一九五七年,莊世和回到屏東潮州;林聖楊則於一九五九年定居於巴西聖保羅。

因隸屬孫立人系統,一九五七年在政治的緊張關係下,何鐵華的派系處於不利的境地,也因此「新藝術」活動開始受到擠壓;當時的莊世和也因此受到警告,於是匆匆離開台北回到南部,在屏東創設「造形美術研究所」。

何鐵華則於一九五九年倉促赴美,並永遠告別了臺灣。那一波的「新藝術」運動雖然宣告結束,但其所吹起的漣漪,則在稍後擴展為波瀾壯闊的「現代美術」運動;〈阿里山之春〉誕生在這個不尋常的時間點上,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意味。

莊世和|海的聯想|油畫|油彩、畫布 72.5×91cm | 1984|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Chuang Shih-ho|Association with the Sea|Oil on canvas|Collection of KMFA

從莊世和的創作年表來看,一九五七年是他創作豐收的一年。這一年,他創作的作品共計十六件,除了〈阿里山之春〉外,其他重要的作品尚有〈風景〉、〈月夜/月光〉、〈旅愁〉、〈海水浴場〉、〈舞吧!〉、〈電影街〉、〈碼頭〉……等,都是「莊氏風格」中的代表作;〈阿里山之春〉則是其中尺幅最大(117x80cm),構圖最繁複,也最顯現其企圖心的一幅作品。

關於此作,黃冬富在〈莊世和的繪畫創作理念及其畫風〉一文中寫道:

  此畫的參天古木和著原住民服飾之點景人物,均為阿里山之特有景緻。綠草如茵以及粉蝶成雙飛翔山腰,則點出春天氣息。然而天際右上方帶有黃色光環而富造形趣味的紅日,以及大片超現實樣式的藍天和浮雲,營造出具有神秘氣氛的春景山水。值得注意的是,由幾株參天古木所延展而出,於同一畫面形成的左、右兩個消失點的透視法的運用,似乎可以看到源自超現實主義名家基里訶(Chirico, Giorgio1888-1978)的影響。[1]


[1] 引自 蔣伯欣《藝術家莊世和檔案調查暨作品資料庫建置研究計畫》2017 
參見黃冬富《莊世和藝術研究》屏東縣立文化中心1998

這段話點出了〈阿里山之春〉的畫中景物,經畫家造型手法的轉換,讓阿里山的現實面貌趨於隱晦,而帶出幾分抽象意味,但神木、原住民等阿里山的特殊元素,仍隱約可辨;而彩蝶、飛鳥、日出、浮雲、清冷的高山空氣,以及其所營造出的樂園氣息,似乎也都是阿里山的隱喻。莊世和後來描述此畫時提道:

「有人類即有文明,阿里山也不例外,古木參天,山水明媚,美不勝收。尤其春天景色宜人,有桃源之稱。此圖以超現實主義技法構成,構圖分別是採用H構圖以及S構圖配合取景。」[2](莊世和,1994)


[2]引自 蔣伯欣《藝術家莊世和檔案調查暨作品資料庫建置研究計畫》2017
 參見 莊世和《莊世和畫集:回顧四十年,邁向二十一世紀》屏東縣立文化中心 1994

莊世和|風景|油畫|油彩、木板| 45.5×53cm | 1957|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Chuang Shih-ho|Landscape|Oil on board|Collection of KMFA

 

所謂「以超現實主義技法構成」乃指他將阿里山的自然形貌,拆解為許多象徵的元素後加以重構,這是莊氏這個時期所發展出來的造形手法。莊世和在談到同一時期的另一幅作品〈風景〉時,曾說:「用點、線、面所構成的風景,由此進入抽象的境界,是一幅純粹且有詩意的風景畫。[3]他的畫風往往徘徊在寫實與抽象之間,而以詩意統合兩者的分歧。「詩意」可以說是「莊氏風格」的美學重點,而〈阿里山之春〉堪稱是此種風格的典型代表。

莊世和於一九四○年,考進了東京美術工藝學院純粹美術部繪畫科,一九四三年進入東京美術工藝學院純粹美術部研究科就讀,一九四五年以《近代三大畫家──馬蒂斯、畢卡梭、夏迦爾》為題撰寫畢業論文。在學期間,他潛心於研究二十世紀美術理論和創作,舉凡立體派、抽象主義、超現實主義等二十世紀初期的「現代主義」風格,無不涉獵,這也是當時「先進」藝術家的學習之道。他的學習歷程在寫實與抽象之間迂迴前進,而對繪畫的「寫實性」與「純粹性」之思辯,也一直是他創作思維的核心課題。


[3]同註2

莊世和|阿里山之春|油彩、畫布| 116.5×72.5cm | 1957|高雄市立美術館

Chuang Shih-ho|Spring of Alishan|Oil on canvas|Collection of KMFA

〈阿里山之春〉綜合了立體派與超現實主義的理念與手法。他在《行腳僧隨筆》(1994)的自序中,曾分析立體派的發展並提到:「用立體的寫實形式加以表現」;「不依照自然現象,而以主觀化的思想,將自然還原於立體的型體」;「將客觀的對象底形式變更了,而在平面上表現抽象底圖案,消除了空間的暗示,還原於二次元的表現」;「空間暗示為抽象的形式描寫,向色彩與純粹的形體去發展空間的抽象圖案」等概念。[4]這些都是莊氏藝術造型的重要指導原則,而〈阿里山之春〉正是這些指導原則的實踐。


〈阿里山之春〉是一幅「純粹且有詩意的風景畫」,在立體主義造型的冷硬外表下,被賦予了「文學內涵的超現實主義」精神,而瀰漫出濃厚的抒情調性;正如先前所說,在臺灣美術發展朝向「現代美術」轉型的關鍵時刻之際,〈阿里山之春〉的誕生確實別具意義。


[4]參見黃冬富 《莊世和藝術研究》屏東縣立文化中心1998 

一方面,「新藝術」運動期間的藝術議論往往缺乏焦點,多流於寬泛的使命感宣示及現代藝術流派之介紹,而非對創作課題的探討;莊世和的〈阿里山之春〉正為一九五○年以來的「新美術」運動,提出了一個最具說服力的創作實踐案例。

另一方面,從一九五○年代的「新藝術」,到一九六○年代「現代藝術」運動,似乎都圍繞著「新舊」與「中西」等問題之議論,而莊世和將臺灣的隱喻——阿里山——作為創作的主題,在現代美術發展脈絡中,提早觸及了一九八○年代「鄉土運動」中所揭櫫的「土地」議題,因而讓此作更顯意義非凡。

高美館在宣示「大南方」論述的架構下,二○一七年入藏的這件〈阿里山之春〉可謂是另一種類型的「出土」;它開啟了重新檢視「新藝術」,這段處於歷史關鍵時刻的現代美術運動之機緣,也使得自一九五七年以來便長期避居屏東的畫家莊世和,得以被重新解讀與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