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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既真且遠 林玉山〈獻馬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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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導賞/陳水財
藝術家、藝評家、國立高雄師範大學美術系兼任副教授
 

專文導賞/林佳禾,前高雄美術館助理編輯 (2015)

原文刊載於《藥學雜誌》第三十一卷第一期第一二二冊(2015年03月)

林玉山(1907~2004),出生於嘉義美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教授退休。
此件〈獻馬圖〉為林玉山教授於一九四三年創作之四屏聯屏風作品;結合了膠彩與水墨媒材,畫面以馬為主體,搭配一軍伕與木麻黃結構而成。
 
此圖記錄了日本治台期間第二次大戰末期,日本政府於台灣徵集物資的實況;當時戰局嚴峻,生活困苦,由於物資、兵力缺乏,日本政府從民間徵調人力(充當軍伕)與物資。

林玉山|獻馬圖(畫馬屏風)|紙本|131.7 × 200.2cm|1943|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Lin Yu-shan|Handing over Horses|Glue color on paper|Collection of KMFA

某日,十餘名軍伕各牽著從民間徵調馬匹,馬背上綁著日本國旗,名之為「獻馬」。當時他們正於道路旁的木麻黃樹下休息,林玉山見該情景,心有所感便隨手速寫,返家後創作成膠彩畫〈獻馬圖〉[1]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到處風聲鶴唳,動輒搜查。正好帶著學生到外地寫生的林玉山,因為交通中斷,走了幾小時路才回到嘉義。突然想起家裡放著這幅繪有日本國旗的〈獻馬圖〉,擔心被搜查故敢緊將畫中的日本國旗改為中華民國國旗,然後藏匿。[2]
 
當林玉山仍居住於嘉義時[3],有天發現〈獻馬圖〉的右側兩屏已因蟲蛀和潮濕損壞,故將剩餘的左邊兩屏自屏風上卸下收藏。數年的歲月,這幅畫連同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被深鎖於林玉山家中,連其公子林柏亭先生(前國立故宮博物院副院長)都直至解嚴後才始見到此畫。
 
一九九九年,林玉山想將此作捐給高雄市立美術館時,慨然主動於畫作修復重裱後,憑著記憶將右邊兩屏的缺損補繪復原。
 
當時的他不畏九十二歲高齡,加上畫室中並無大畫桌可工作,只能將屏風立起來作畫之窘困,堅持完成全幅之後才捐給高美館。
 
為了重現並保存歷史痕跡,左側的舊作上他仍維持著當年為躲避二二八災難被迫修改的畫面,右側則恢復了〈獻馬圖〉的原始面貌;一新一舊、一日一中,林玉山用他的創作,為我們記錄了那段艱辛的歲月。
 
看過〈獻馬圖〉不明就裡的人,或許覺得畫面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但這並非林玉山刻意所為,而是歷史悲劇導致;但如此的左右對比,不也彰顯了大時代變遷的痕跡?
 
畜獸畫是林玉山一生創作中最擅長的畫材之一,取材的對象包括牛、羊、虎、鹿、犬、猴、猿、熊貓、龍、山豬、馬等,其中馬的描繪僅出現在〈獻馬圖〉此件,更是顯現其特殊的意義。
 
此題材雖然平凡,但卻極富社會真實性,也表現出人與生活環境的形態,顯示林玉山從現實生活中體驗並觀察而得的創作態度。就像他認為「在繪畫上或自然界中,有各種物象的形態和色彩千變萬化,取之無窮。如果沒有經過一番正確的觀察、認識、瞭解,是無從下筆描寫的,即使下筆作畫也無法賦予畫面有深入或生動之感。」[4]
 
寫生的觀念與作法,一直是林玉山創作的重要主張。他在一九六八年六月發表的〈略述國畫初步〉乙文中即云:「寫生是繪畫的重要基礎。同時也是作畫的過程工作。有堅實的寫生經驗才能胸有成竹,包羅萬象由造化中採擷生機和無盡的資源,為創作者的基石。寫生的意義是一種科學的探討自然,了解自然,經過視覺、知覺、感覺的意識層次,而達到物我兩忘所謂天人合一的修養工夫。將來作畫時才能使作品富有生命之感……」[5]
 
一九七三年三月林玉山於〈脫韁惟賴寫生勤〉乙文中進一步提到「寫生是學畫不可不經過的一關,也是作畫的基礎。……寫生的目的不在工整的寫實,而應寫其生態、生命、得其神韻。……於不斷的寫生經驗中,再去研討何種事物應用何種技法表現,或何種事物應再想出新的表現技法。常常一些新的靈感和新的表現法,在此不斷寫生研討中獲得。」[6]
 
林玉山教授綜其一生畫業,對於寫生工作從未中斷,一方面將寫生視為訓練繪畫技巧及收集繪畫材料的方法,另一方面則是尋求創作靈感的泉源。
 
〈獻馬圖〉的屏風表現形式是林玉山早期作品重要特色之一;「屏風」除了藝術表現外,在居家環境中亦具有空間區隔的實用性,可將藝術融入實際的生活當中,惟其實用性在日本人的生活中較為落實,台籍畫家則大多純屬藝術表現。
 
此幅的構圖將主體的馬和人物,置於畫面中央,單純地描繪了物象主體;除可強調主體外,亦可突顯出主題。畫面右上角襯以一株斜入之木麻黃,和動線向左且稍偏畫幅左側之馬匹、人物構成了平衡。
 
圓弧的韁繩連結了軍伕,緊緊地牽引著人與物的關係。畫中軍伕與馬匹的重疊構成,更是增加了空間實體,其中軍伕與褐色馬匹的十字構圖,交叉點適為畫面重心與主體所在,而橫向的畫幅和馬的橫向伸展,亦使畫面有了開闊與寧靜的效果。
 
構圖在林玉山的創作中也是相當重要的;他在〈略述國畫初步〉乙文中提到:「作畫的佈局,等於作文的章法。是學畫初步最宜注意的一個重要項目。佈局之適宜猶如文章條理之井然….。」[7]
 
〈獻馬圖〉行筆流暢,線條之粗細、輕重、緩急,節奏分明,且精準掌握物象節理。無論是馬或人物的骨骼結構、肌理脈絡或是描繪對象的物性物情等,均可經由線條躍然紙上。
 
清柔的馬鬃、微揚的旗幟,都顯露了當時的清風徐徐;柔順的紋路,呈顯於衣裝結理;勻潤跌宕的線條,勾勒出健美的馬身與頭顱。短潔沉穩的筆調,也勾勒了軍伕堅毅面容中所滲透出的那一絲因充軍出征的憂情,連同馬兒的眼神也流露出相同的心緒。補繪的木麻黃,線條蒼勁穩健,相映畫者作畫時的長青益壯(時值畫家九十二歲高齡)。
 
林玉山的設色,穠麗細緻中透露了真切的質地,將此畫描繪的對象之線條質量烘染的更為真實與傳神,再再顯示了畫者能觀察至深並得萬物之真性情。正如其言:「作畫上設色與筆墨同有變化無窮之巧妙。如果設色合法,更能幫助佈局與筆墨之精神效果,於整個畫局更能顯出其神秘奧妙來。」[8]
 
總體而言,〈獻馬圖〉的結構單純,畫境優美、既真且遠。
 
其真,實源於觀察,出自寫生與畫家所感。其遠,則為畫作之精神,直入人心,能與今人產生共鳴。
 
馬匹與軍伕的簡潔流暢,勾繪了畫境主題,其借物喻情,為社會真實面畫出觀感,留存於歷史。此作雖因歷史及畫者補繪時之年齡較高,致作品產生部份視覺上的不協調感,但作者追求完整且負責任的態度相當值得推崇,正也因此他的態度,讓這幅兼具歷史與文化意義的傑作能得以留存並作最美的呈現。經由修復處理,也彰顯出文化財保存維護上的重要性。


[1] 二○○○年筆者訪談,林玉山教授所述。
[2] 同註1。
[3]林玉山教授於一九五0年移居台北,任教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桃城風雅─林玉山的繪畫藝術》,台北市立美術館,一九九一年五月初版,251頁。
[4]同註3書,205頁。
[5]同註3書,207頁。
[6]同註3書,210頁。
[7]同註3書,205頁。
[8]同註3書,206頁。